我光滑的头皮上,被医生用笔画上了各种记号,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医生就是以此向我的父母说明我脑部各功能的状况。
原来我的头部被镇压部队用激光武器射了个洞穿,因为是洞穿,所以脑组织直接有一部分消失掉了,就比如说大脑的一部分皮质。
我原本已经失去自主性呼吸,但我还是被设法恢复了呼吸,只是脑组织缺失的那一部分必须要用再生细胞进行填补。
没错,我还活着,就这种情况,我竟然还活着。
到头来,这世道就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这样的我,也还算是活着的吗?”妈妈就坐在我床边,我却忍不住这么说道。
妈妈应该只是听到我发出了声音,根本没听清我说了什么,一句‘你醒啦?’就伏在我的身上嚎啕大哭起来,完全没把我说的话当一回事。
也许是我当时太过虚弱,声音沙哑又很小吧?
但管它呢。
好像妈妈把我说的话当一回事了,会是什么很好的结果似的。
她绝对会只顾着跟我说,我不应该说这样的话……
“望……舒望她……”
这次我确认妈妈听清了我的声音,因为她习惯性地蹙紧了她那好看的眉毛,露出为难的表情,最后在我再三问及之后才开口:“舒望她,没有救活……”
“没有救活是指?”我还有些不死心。
医生听到我的问题后,稍稍紧闭双唇,皱着眉头看着我,露出沉重的表情:“您朋友的大脑受到的是致命伤,小姐,我能够告诉您,那个大脑的哪一部分还存在着,哪一部分不见了,哪一部分还活着,哪一部分已经死了,我们也使用了细胞再生疗法试图补全您朋友的大脑,但是……”
医生在这里停顿了。
“但是什么?”
“您朋友,大脑活动还处于静止状态。”赶在我接着发问之前,医生继续说,“我们不知道意识究竟存在于她大脑的哪个分区,不知道到底要有多少原来的脑组织活着她才算是有意识。就算按照脑ct存档补全了她的大脑,供给能量,她大脑神经元电信号也没能形成任何智能,单纯就是一堆散乱的脑细胞本身的生物电信号。”
原来事实是这样吗?
可是你们以前并不是这样的说法,不管是在网络上还是现实中,你们向来不都是言之凿凿地声称——意识的诞生毫无神圣可言吗?
“原来如此。”
疲惫至极我的只有力气说出来一句这样的话。
妈妈点头,用手帕擦拭着眼泪:“以后可不要再像这样瞎胡闹了。”
我不想和妈妈争辩什么是‘瞎胡闹’,我告诉医生,我想见望舒一面,于是医生这么告诉我:“您朋友还是未成年人,对于放弃治疗的意愿不得而知,因此,植物人情况下,要不要继续治疗,只能由您朋友的监护人决定。”
望舒的父母决定放弃治疗。而那已经是半个月以前的事情了。
结果早已是尘埃落定。
为什么……有谁能保证说大脑活动停止后就绝对不会再重新开始活动了呢?
我,我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我的脑残成那种样子,现在不也醒过来了吗?
在我即将发作时,妈妈用一句话浇熄了我的所有愤怒:“家里出了这样一个孩子,做父母的平时已经够心力交瘁了,那阵子总是有无良记者找上门问东问西,不赶快做出决定,大概是要成为全人类的罪人,向全社会谢罪了,谁受得了?”
是啊,谁受得了?妈妈她,应该也受不了吧?
我能活着,除了爸爸的帮助,还必须要感谢我平时塑造的那副好学生形象。
因为我是遭受欺骗的那一方,我是受害者,我是值得同情的。
于是,我活下来了。
无尽的调养和心理咨询后,我的身心完全健康,是的,我必须完全健康。
在地球住着两百亿人,从家中走出来的才有几个?
一百万人……绝大多数人都在旁观。大人们站在阳台上,从悬浮车里面鸣笛,为我们欢呼:加油!孩子们,加油!
好像我们在参加学校组织的运动会。
拿着一罐啤酒坐在家里看直播的人们永远都是最多的。事情就是这样,去往安理会大厦的只有我们,一群未成年的浪漫主义者。
所以这不是一场革命,而是一场叛乱……
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坐在我旁边的人大谈政治:“我真想亲手痛打每一个脑残的叛乱分子。那些异种生物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好吧,说实话!对这些人开枪是必要的。我的手绝对不会哆嗦。纳特凡卡行政体必须为这一切负责……埃德加·伯罗斯……我们的人民是坚强的。我们经受了星际战争的洗礼,我们也一定会挺过这次不得人心的叛乱。我从一个在政府工作的朋友那里听说了,这次叛乱是一些节肢类生物策划的。”
公交车上所有人都支持他:“这些孩子根本搞不清楚现在的星海局势。多看看时政新闻,全星海除了我们地球,到处都在被轰炸、灭杀。”
人类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对不起,望舒。”
我是个胆小鬼。
没有办法反驳他们。
我终于接受了连望舒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对世界彻底失望。
就为了明白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望舒的生命就作为代价牺牲掉了。
我嘤嘤哭泣,而妈妈并没有看我,她从来只会看着车辆行进的方向,听不见任何声音。
最后,我哭累了,在座位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