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就会将它抱起来,亲昵地蹭蹭脸,揉揉耳朵,瘦削的少女抱着瘦嶙嶙的小猫,安睡在这一方小小的沙发上。
这猫明明黑得跟煤球一样,怎么取名字叫二白?莫非还有只白色的大黑?
“二白现在在哪里?”她心里有莫名的失落,“我走之后,它不会一直在等我吧?”
“当然在等你。”江未表情淡淡,声音也平静,“二白是你捡来的病猫,好好照料着,勉强渡过鬼门关,多活了几年,但是在两年前还是去世了。”
直到二白离开这个世界,都没有再见到沈淮棠。
她张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这时,达拉斯却走进来,蒲扇似的掌心里捧着一只毛毡小猫咪,纯黑色的绒毛与蓝色的瞳孔,肚皮上鲜亮的两抹白色。
“我习惯做木雕,这是第一次做毛毡品,希望你喜欢。”达拉斯腼腆地说,“二白也会想你的。”
“谢谢。”沈淮棠接过,伸手轻轻抚摸毛毡猫猫的脑袋。
此时她突然想起,与江未重逢的那个秋夜,她先行从宴会厅出来,若非一只深蓝瞳仁的小黑猫拦路,必然会与后追出来的江未错过。
后来,在她从医院回来取车的时候,又看到了一次那只小黑猫。
那只小黑猫,与二白实在太像了。
想到此处,沈淮棠将此事告诉江未,然而说完又摇摇头:“应该是我乱想了,这世界上蓝瞳黑猫一抓一大把,哪里就有这么玄乎的事情?”
江未安慰道:“有个念想也好,二白的肚皮上有两撮白毛,很好认,你就是因为这猫才取的这名字,等回鹤城以后,看看能不能再偶遇那只猫,不论它是不是二白,我都要给大恩猫送上罐罐三摞。”
他们准备离开时,达拉斯站在大门口挥手,沈淮棠忍不住多看他几眼,这么大的块头,几乎将整扇门堵住。
按照她平日里的习惯,看到过于强壮的男人会下意识避开,不知是因为江未在场,或是因为曾经与达拉斯熟识,她对老头儿的观感还不错。
江未自觉地将她的行李也归过来,瞥见她的眼神,跟肚里蛔虫似的问:“你一点儿也想不起来达拉斯吗?”
沈淮棠摇头:“连你都想不起来,何况是他呢?”
这话不知怎么取悦到他,笑眼弯弯的,在去酒店的路上给她介绍起来:“栖居原本是我奶奶开的书店,达拉斯是她的老相识,是个木匠,手很巧。”
“后来店给了我,我又不常在岛上,达拉斯就会时不时来帮忙看店。而且现在工厂盛行,也很少需要木匠做活儿了,他年纪大,做些木质工艺品放在店里卖,也挺好的。”
入住酒店后,沈淮棠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准备睡午觉前,她将二白毛毡放在床头,侧躺在柔软大床上,与娃娃对视。
毛毡娃娃的绒毛在阳光下泛起一层淡淡的金色,黑漆漆的眼睛极为灵动,好似下一秒就会眨起眼来,如此栩栩如生,简直就是艺术品,哪里像是第一次做的。
酒店临海,她没关窗,外面吹来一阵风,带着大海水润丰盈的气息,还有淡淡的咸味。
她缓缓闭上眼睛,平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沉睡与梦境——莫名预感,一定会做梦。
随着起伏的海浪声按拍缓歌,梦中的沈淮棠重新回到汽笛阵阵的港口。
她跟着云姨下船,第一次打量这个陌生的岛屿。比起如今,八年前的梦港岛并不人烟稠密。
但来度假的游客都惬意松散,本地人也早已习惯慢节奏的生活,好似从不会着急,杯弓蛇影的沈淮棠走在其中,极为违和,像是个不折不扣的异类。
她有些不安,面上却不显露任何破绽,只沉默地将行李搬落,走进云姨提前租好的公寓楼里。
为了节省时间,刚安顿好,云姨直接带她去了岛上的疗养院。
这医院与其他地方的医院并无不同,主要是为了给岛民治疗基本的头疼脑热,但凡有重大疾病,还是会建议离岛治疗。
而医院的特色部分是有一个系统完善的精神疗养院,风景宜人远离城市喧嚣,医疗资源充足,能让病人从原来的生活中喘息片刻,一边治病一边散心。
云姨当初也就是看中这一点,才不惜远渡重洋将沈淮棠带到梦港岛来。
与其说是要“治疗疾病”,倒不如说是想让她从牵筋缩脉的紧绷生活中解脱出来。
主治医生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女士,温柔耐心,哪怕沈淮棠从不说话,她也没有催促过任何,只是在她做完各项检查后,看着她的报告,问道:“你说你已经看到幻觉了?是哪一类的幻觉呢?有声音吗?那些幻觉与母亲有关吗?”
沈淮棠面色犹豫,医生递来一张白纸,她思考片刻,觉得无法用语言表述所见,便执笔开始画简单的线条——
八条机械腿的独眼怪,浑身长满藤蔓玫瑰的独角兽,腾云驾雾飘飘欲仙的道士蛇,只躲在角落里阴暗观察人世间的巨大独眼……
医生看一眼,见怪不怪地说:“很有特色,那么它们现在在哪里呢?”
“无处不在。”她环顾空荡荡的四周,写道,“在我需要的时候,它们会陪伴我。”
医生点点头,记录未停:“它们会跟你说话吗?是以文字形式,还是发出声音?”
听到这个问题,沈淮棠便不再配合,将笔放落在桌面,表示无可奉告。
医生嘱咐道:“如果它们让你做不好的事情,一定不能听从,知道吗?”
沈淮棠写:“它们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