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前,林文走进了江柔的病房。江柔坐在病床边上,她已经换好自己的衣服,看着母亲。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用开口说话。
沉默不适合在两人之间蔓延,江柔整理情绪,问道:“你知道我喜欢吃糖,吃甜食吗?”江柔的声音很轻,语气异常平淡,没有一丝谴责。
林文:“……”
“你不知道,我告诉你,我喜欢这些,”江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她再次发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吃糖,喜欢吃甜食吗?”
林文依旧保持沉默。
沉默一次可以避免无谓的争执,可是接连的沉默反而能够在最大程度上刺激一个人的精神承受能力。
林文殊不知,此时此刻,沉默俨然成为她手中最锐利的武器,伤人于无形中。
“你不知道,这些你都不知道,你总是说我不愿意和你分享,那么今日我和你分享一段关于我的感受。我喜欢吃甜食,喜欢吃糖,是因为生活太苦了,我想着,吃些糖果,吃些甜食,这样日子会不会甜一些。可是,我也清楚地知道,我在那一天吃的苦,是今后吃再多的糖也调和不了的,因为苦已经融化了,苦到心眼里,以至于我今后吃糖的时候总是先品尝到那一丝丝苦味。”
五年的时间已经过去,再次撕开结疤的伤痕,仍然鲜血淋漓,只是江柔已经学会不再计较了,她如今身心重创,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关注多余的人和事,她只想把余生都交给陆衍。
江柔转身正要离开之际,她听见林文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恨妈妈吗?”
江柔虚望空中的某个地方,半晌之后,缓缓说道:“若说对你一点怨言都没有,这句话说出来,恐怕我自己都不相信,你是我的亲生母亲,养育我九年,可也抛弃我八年,舍弃我五年,血缘至亲,爱不得,恨不能,所以这一生就这样吧!”
“老人说:‘今生母女,前世仇人’,这句话我原本不愿意相信,可我现在信了。有些话我五年前说过,现在我依然想说这句话,若是有来生,我们不要再做母女了!”
“对不起!”这句对不起迟来十三年之久。
八年的舍弃之情,五年的不管不顾之情,实在不是一句对不起便可以淡化的。这个世界上,对比不可逆的伤害来说,有些人的对不起太过廉价了,以至于它换不来一句没关系。
江柔擦掉眼角的泪水,她挺直腰板,笔直地走出房间。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尘世之间本就没有双全之法,她也做不到两全之人。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江柔,至此你就完完全全是陆衍一个人的了,他就成为你唯一归途了。
就这样吧!
释然
一场秋雨一场寒。
江柔慢吞吞地行走在枫林大道上,望着满地的枯黄叶片,低声呢喃道,“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她从路面残留的积水里拾起一片裂缝的梧桐叶,一边闲走,一边用指尖细细地摩挲起叶子上的脉络来。
秋风徐徐,偶尔有水珠砸落在身上,唤回江柔飘散的思绪。
时间在缓慢流逝,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穿过长长的枫林大道,来到了熟悉的岔路口,看到了陆衍。
陆衍把厚衣披在她身上,说:“我们回家吧!”
江柔点头,“好。”
自从给江慈完成骨髓移植手术后,江柔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先是接连发烧发热一个星期,接着就吃什么吐什么,短短半个月,人瘦了一大圈。
陆衍知道,她病了。
午夜梦回,陆衍的记忆出现时空紊乱,他又陷入五年前失去江柔的恐慌之中,他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没有那抹熟悉的身影。
冥冥之中,潜意识不断地告诉自己,阿柔已经回来了,她就在他身边躺着,但是当陆衍习惯性地往右侧一摸,手下是空荡荡的被子时,他猛然从梦中惊醒,待看到落地窗边的清瘦身影时,心跳才缓慢降下。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轻声问道:“睡醒了吗?”
江柔的脸贴在膝盖上面,她面朝落地窗没有动弹,低低地从嗓子里嗯了一声。
就是这一声,陆衍便已然知道她心绪不佳。
陆衍双手放在江柔的肩膀上,略带力道掰过她的身体,然后他看见了她满脸的泪水。
“阿柔……”
暗灯照明的卧室里,江柔泪眼朦胧地看着陆衍,眼泪化成泪水一颗颗滚落下来。
陆衍喉结鼓动,他说:“想哭就哭吧,大声哭出来就好了,我说过在我身边,你不需要隐藏你任何的小情绪,哭吧,阿柔,哭出来就好了。”
“阿柔,哭一场就好了,哭吧。”
他知道她的委屈和不易,他知道被亲人抛弃的苦涩滋味,哭吧,大哭一场,哭过以后江柔只是江柔,只是陆衍的江柔。
江柔已经不会大哭了,她在长期的岁月中压抑住骨子里的天性。
她趴在他怀里,小声地哭,慢慢地哭累了,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个天昏地暗,睡个地老天荒。
程淑仪来看望两个孩子时,对陆衍说:“阿柔这个孩子,重情重义,她渴望亲情,却被亲情无情抛弃,阿柔这是心病,经年累月留下来的心结。老话说得好,心病尚且需要新药医治,衍之,如今你父亲和大哥都在北城,你就带着阿柔外出散散心吧。”
陆衍点头,低低地说:“好。”
他和她在一起这么久了,从来没有真正放宽心,四处走走看看,如今也该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