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粉珍珠后来成了一对耳坠子。
攒金丝的珍珠耳坠,底下拴着粉珊瑚珠串,样子像两个圆滚滚的小灯笼,既喜庆又俏皮,灵姝戴着正合适,也合礼制,对于贤王府的一番心意,亦是极大的成全,
没人比金尊玉贵的公主更能配得上这对如凤毛麟角一般的粉珍珠,何况因为这对粉珍珠,宫里的皇贵妃,岭南的候府,被外放的贤王府,三者之间都添了一丝情份。
这一丝情份看着不打紧,可一丝又一丝,早晚能拧成一股绳,把好端端的人变成逃不脱的蚂蚱,似乎变成蚂蚱就能从此齐心协力,守望相助了。
这当中的道理,唯有被绳拴住的蚂蚱才能明白,自由的少年还懵懵懂懂。
郁润青将那对粉珍珠转送给灵姝,只是单纯觉得灵姝戴起来好看,而灵姝兴高采烈地收下耳坠,将其视作心头好,日日佩戴着,也不过是单纯的爱屋及乌。
粉珍珠于灵姝而言并非稀罕物,可由郁润青亲手画了花样,专门找了匠人制成耳坠,那便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宝贝了。
灵姝是孩子心性,对于那么一个打着呵欠便可以倒头睡去,在梦里会笑出声的孩子,我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虽然有一些不愿意见灵姝,但每每见到了,就不得不承认郡主娘娘的确为郁润青铺了一条顺遂无比的路。
郡主娘娘一贯争强好胜,却没有什么弄权敛财的手段,一生的智谋都放在了养育儿女这件事上,饶是润魃那样自幼说一不二的脾气,也没有被养成坐吃山空的富贵闲人。
有其母必有其女,润魃和母亲一样争强好胜,因此从来不佩服母亲的行事,有一次母女俩起了争执,年仅十五岁的润魃对郡主娘娘拍了桌子,狠狠算了一次账,把郡主娘娘算得哑口无言,郡主娘娘事后一考量,咬咬牙,干脆把大部分家业交给润魃打理了。
小小年纪的润魃接下这么一个烂摊子,不仅丝毫不胆怯,还愈发的斗志昂扬,叫她大刀阔斧的折腾了几个春夏秋冬,竟然真给连年入不敷出的侯府增添了一点进项。如此一来,润魃对郡主娘娘就更是十二分的不佩服了,对于郡主娘娘一心撮合的灵姝与润青同样是百般不看好。
“十六七岁了还整日里上山下水到处疯玩,哪有一点要情投意合的苗头。”润魃不止一次同我说:“你看着吧,到最后就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虽然没差几岁,但长姐毕竟是长姐,润魃对待弟弟妹妹永远像个久经世故的长辈,我听得出她话里话外都是在宽慰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郡主娘娘有郡主娘娘的打算,润魃有润魃的主张,归根结底,是盼着郁润青安然的度过这一世。
而我决定入夏后便启程前往长平。
可才要入夏的那几日,郁润青忽然生了病,莫名其妙的头晕恶心,别说吃东西了,喝口水都哇哇大吐,一晌午的功夫,整个岭南的名医全涌到了侯府,一个接一个的望闻问切,却怎么也找不到病因,思来想去,斟酌再三,只能启禀郡主娘娘——
此乃邪气侵体。
郡主娘娘倒是信这说法,奈何使尽了手段郁润青的病也不见丝毫好转,短短三日,整个人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任谁看来都是一副命在旦夕的样子。
若是年幼夭折就罢了,偏郁润青活泼健康的长到这么大,又这么惹人喜爱,郡主娘娘和侯爷见她如此,一夜间生出好些白发,活生生的老了十几岁,就连性格刚硬的润魃也在她床前哭了好几场,灵姝更是从早到晚眼泪没停过。
可不知为何,我心里格外的平静,我不相信郁润青会福薄至此,我等待着她转危为安。
就在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叫全府人大哭一场。
倒也奇了,这一场哭完,棺盖一开,郁润青便有了意识,嘟囔着渴,想喝水。
郡主娘娘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不由地喜极而泣,后来才说,她那晚真梦到了一个神仙高人,虽不见其貌,但闻其声,高人只道郁润青命里自有九道劫数,非历尽这九道劫数方能得以圆满,否则转世投胎,便要重头再来,而今天道垂怜,不忍她再入轮回,许一瞒天过海计,助她渡此劫难,盼她今生圆满。
这梦未免太玄虚,郡主娘娘也拿不准是不是自己忧心过盛生了臆想,旁人更是半信半疑,可不管怎么说,此事到这里,似乎是个好结果。
我终于去向郡主娘娘辞行。
郡主娘娘养我一场,也算尽心竭力,我心里想什么她一清二楚,原本是没有二话的,可郁润青大病初愈,刚刚见好,她怕我一走,郁润青又病倒了,因此抓着我的手说了好多软话,恳求我再留两年。
见我不语,郡主娘娘话锋急转,从两年缩减到一年,从一年缩减到半年,从半年缩减到一个月,到最后,我几乎是很愧疚的点头答应。
而一月之期将至时,府上来了位贵客,乃是侯爷昔日好友,侯爷与好友久别重逢,非常欣喜,当晚便设宴款待。
席上,那人见了我和郁润青,神情凝重了,说这两个孩子都是极有天资的,兴许百年后可以修仙成道。
他这番话对我来说无关紧要,可郡主娘娘和侯爷脸上流露出的迟疑和思量却令我心头重重一跳。
侯爷先开口,指着我说:“这孩子正有意拜到问心宗门下,依你看可是正途?”
那人大抵是个钻研衍卦之道的散修,闭着眼睛掐指一算,说了好些玄之又玄的话。
我只听进去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郁润青不容我听。
她睁大眼睛瞪着我,好像我是天底下最坏的人,之后也不管席上有贵客,不管什么教养和礼数,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拽到了庭院里,按捺着怒气,又有一点委屈的问:“父亲说的可是真的?”
“……是。”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郁润青被我的冷漠伤了心,不止一次了,她始终不能习惯,细长的眼尾垂下来,乌黑的瞳仁里闪烁着泪光,眼睫一动,沾上水珠,就那样盯着我看,“阿檀……”
我有时候想,老马当年若是对我坏一点,或许我就不会总是梦到老马冻死街头,然后浑身冷汗的从梦中惊醒。
如果注定要分别,何不两看相厌的分别。
我竭力厌恶她:“别这样叫我。”
郁润青一抹泪,一抿唇,竟然恨声恨气地说:“好,你去哪我就去哪!”
我其实不太意外从她嘴里听到这句话,可是,难以避免的,心中震颤,像一望无际的漆黑夜幕里忽然绽放漫天焰火,如万点星辰,火树银花。
没过两日,我和郁润青一起踏上了前往长平城的路。
山高水远,道阻且长,好似黄粱一梦,直至野花落了瓣儿,树上半绿半黄,我和郁润青一同闯过山门,成了问心宗的外门弟子,我才惊觉她真的离了家,跟着我走到这个地方。
“师姐,她们说我该叫你师姐。”郁润青躺倒在刚收拾妥当的床榻上,笑眼弯弯的看着我:“怪别扭的。你觉得呢?”
我看着她,不自觉勾起嘴角:“还好。”
郁润青十分孩子气的将自己卷进被子里:“那以后我就叫你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