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从楼梯口吹来,阴暗的走廊里,红色的灯笼一闪一灭,她觉得浑身发冷。
“行了行了,史大哥你也别生气了,小周年轻不懂事,说话难免口无遮拦。大家都散了散了!我们一起去找找,不行就叫上酒店的人一起……”在导游的劝说下,众人都摇着头离开,有个人路过她身边的时候朝地上啐了一口。
“哗众取宠!”他骂了一句。
老李也走了过去,看着她只是摇头,没说什么。
史先生走过的时候,肩膀用力,狠狠撞倒了她。
“没事吧?小周?”他蹲下身,询问她的情况,看上去十分焦急,“叔叔刚刚心情不好,说话重了些,你别在意啊。不过话说回来,你不该想些不该想的,就算想出来了,也不该胡说八道啊!”他像是有意强调什么,最后几句话,刻意放慢了语速。
周可看着他那张伪善的脸,几欲作呕。胳膊上一阵阵的抽痛,全是拜他所赐,他却一副假意关心的模样,作着宽宏大量的表演。
怎么会有这么虚伪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演员?
所有人都离开了,她默默撑着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下楼,走出酒店,沿着熟悉的小径,往海边走去。
黑沉沉的乌云压在天际,一场暴雨正在酝酿,海水动荡不安,海浪冲刷着沙滩,沙子浸透了海水,一脚踩上去,深深下陷,周可几次都差点站立不稳。前天夜里坐过的那块巨石不知怎么找不到了,她在沙滩上走了许久,终于找到一块尚算平整的粗石,盘腿坐了上去。
仅仅过了一天,大海已然变得陌生可怖,不,是她的心情变了,前天夜里那种安静放松的情绪被冲击得七零八落,此刻,她几乎想要大哭一场。
眼泪还未涌出眼眶,又被她抹去。我不要哭。她把头埋在交迭的手臂间,默默地地对自己说:我不哭。
一如她初次被这个世界误解时那样。
那时她刚刚毕业,在一家私企实习,负责指导她工作的同事是个中年男人。男人借着传授经验的由头,每晚找她聊天,她敷衍了几次后就不回复了。直到有一次,他们一起出差,男人在车上对她暗示他们的关系可以更深入些。
“你一直这么端着,我们工作也不好展开。这回要不我们试试开一间房?你和我关系紧密,以后你工作起来会方便得多。你懂我的意思吧?”男人的脸上带着点她看不懂的笑意,但她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委婉拒绝了。
后来,男人的老婆发现了他的聊天记录,闯到他的办公室大闹,又对着周可一顿大骂,骂到兴起处直接举起了巴掌。周可平时的人缘还不错,几个同事上前拦住了女人,女人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男人上来帮她,又对周可说:“都说了我是有家室的人!你崇拜我可以,但我不可能喜欢你。你告诉我老婆,我是不是说过这句话?”
男人的脸因为愤怒和焦急而扭曲了,周可不记得当时自己说了什么,但牢牢记住了那张丑陋的脸。
那一场闹剧过后,连她新交的好朋友也疏远了她。男人在公司工作多年,善于经营自己的形象,同事们自然偏向于他的说辞。于是她就成为了他们口中的“小三”,一个“不好好工作,只想着靠身体上位的女孩”。
她知道男人的真实面目,可没有人相信她,她就这样在孤立无援的绝境中离开了公司。她不愿仇恨,不愿绝望,更不想哭哭啼啼,干脆报了旅行团,远离了那座城市。可没料到,在这样一个远离喧嚣的荒僻小岛上,类似的事件会再次上演。
“咔嚓——”
极轻微的快门声。
她抬起头,看到穿白衬衫的男人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台相机。在灰暗的云层之下,他的身影是那样明亮。她站起身,犹豫了一会儿,走到他身旁。
“你好。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周可。”
男人转头看她,吐出了一个名字:“陈子森。”
“陈子森,你昨天在悬崖上有没有看到——”
“没有。”陈子森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她。
她低低地哦了一声,本来也不该指望这样一个人会替她作证的。他不是说过“我看到了也不关心”吗?可是,还是有点难过,唯一一个可以证明她没有说谎的人,却不愿意站出来。
她慢慢朝海边走去,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沙,落在男人眼中,样子说不出有多傻气。
真像个天真的孩子。
“你这么关心不相干的人?”男人在她背后问,声音低沉。
海鸟“啊啊”叫着从她头顶迅疾飞过,她没有听清男人的话,“你说什么?”
男人走近她,漆黑的眼睛在暗光下愈显幽深。
“我说,为什么要关心别人的死活?”
为什么,要关心别人的死活?
她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喜欢观察人,喜欢留意身边的每个人,她看到了危险,当然要告诉别人。
“我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我看到了。”
因为看到了,看到了陷入危险和困境里的人,自然要说出来提醒别人,这是关心吗?她也不懂。
“你看到了?”男人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是啊,就是……我喜欢东看西看,会注意到很多细节。”
“你的眼睛很亮。”他注视着她,突然换了话题。
周可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嘲笑她,正想着的时候,男人忽然举起相机,对准了她。
女孩的杏眼瞪得圆圆的,像个迷惑不解的孩子,好奇地盯着镜头。
男人看着相机里定格的女孩,忽然抬头微笑道:“我也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