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眼给班贺穿衣裳盖好被子的陆旋,又叮嘱道:“对了,这伤深入皮肉,以我多年行医的经验,多半会发烧,得有人照看。夜寒露重,别让他再感染风寒,多给他喂水。等热度退下,就无大碍了。”
温声细细叮嘱的老大夫与那位吕大夫相去甚远,态度亲和,临走甚至安慰了阿毛几句。
送走大夫,陆旋和阿毛守在床边,班贺脸色苍白昏睡的模样吓坏了阿毛,时不时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哈欠连天也要睁大双眼盯着师兄,仿佛一下没看到人就会没了。
“旋哥,师兄什么时候能醒啊?”阿毛声音听起来凄苦可怜,半点想象不到他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自小就在爷爷与师兄的羽翼之下长大,京中所接触到的人,都要礼让深受皇帝荣宠的天匠之孙三分。离了京,又有班贺时刻护着,替他兜着,他才能明知自己闯了祸,还满不在乎。可其实他心里一清二楚,是有师兄护着他才能过得如此自在。
师兄出了事,阿毛登时没了主心骨,可怜巴巴趴在床沿寸步不离,祈盼师兄能早点睁眼。
夜色更深,阿毛在一旁困得直点头,差点一头磕在床沿上,陆旋忍不住让他先去睡:“明日一早,你师兄就会醒了。”
阿毛坚持不肯走,死死抓住手边的一切,倔强地睁着眼皮子打架的双眼。只可惜坚持不到一刻,陆旋侧头看着与睡神抗争失败的阿毛,甚至隐隐传来了小呼噜声。
他睡觉不安分,断然是不能睡在这里的。陆旋想也不想,抱起阿毛送到隔壁,替他盖好被子,然后重新回到原位。
长时间趴着似乎令班贺呼吸不顺,身上的被子成了负担,呼吸声变得沉重起来。
陆旋心一惊,扶着他调整为侧躺的姿势,掖好被子。但情况并没有出现好转。班贺面颊浮起异样的红色,眉头皱起,身体做出反应,仰头试图让自己更舒服些。
陆旋想起老大夫的叮嘱,他可能在发烧。
陆旋抬手去试班贺额头的温度,可眼中映出那只黑色手套,他才惊觉,他所拥有的这双手,根本感觉不到冷热。
此时看着被伤痛困扰折磨的班贺,这双手并无半点用处。
他宁愿用它换回原来的手臂,而非这双冷冰冰的钢铁。
犹豫再三,陆旋情急之下别无选择,俯身贴近,额头抵着班贺的,用这样直接的方式判断他的体温。
相贴的前额热度惊人,近在咫尺呼出的鼻息也是灼热的。
陆旋保持着这个姿势,视线落在因为发热而张开一点喘气的红色嘴唇上,唇色随着面色一齐恢复了。
额头热度远高于自己,陆旋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站起身倒了杯茶来,扶起班贺,一点一点喂入他口中。
模糊的意识让他吞咽动作迟缓,来不及咽下的茶水沿着嘴角滑落,顺着脖颈没入衣领里,陆旋放下茶杯,连忙去擦拭。
明知,班贺是受了伤。明知,这样是有违伦理纲常,但陆旋擦拭的动作逐渐变了味道。
拇指在脖颈肌肤表面摩挲,干净白皙的表面不知是否像看上去那么细腻。稍微上去一点就是喉结,触碰一下,它便无意识地小幅度上下滚动。
陆旋收回手,将班贺放下,眼眸深处满是慌张愧疚,深深为自己感到可鄙可耻。
他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妄念?
还是对……班贺。
陆旋退后几步,好一会儿不敢靠近。
但他终究还是不能这样眼睁睁看着班贺,走上前来,额头相抵。
他只是想知道热度退下去没有,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班贺醒时,窗外天色尚且暗着,分不清几时几刻。陆旋伏在床边睡得正沉,失血与药酒的效用让班贺眼神恍惚,直直看着陆旋半晌,才有了些许思维能力。
陆旋一只手搭在被面,搁着被子握住他的手臂,似乎是为了防止他翻身压到伤口。
口中没有严重干涩感,有人给他喂过水,显而易见,陆旋照顾了他一夜。
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班贺眼神柔和下来,伸手覆上陆旋侧颊,微凉的脸颊与温热的掌心接触,陆旋不自觉蹭了蹭头,身体前倾,想与热源贴得更近。
这样的动作让陆旋有了更多反应,他猛地睁眼,起身低头,准确地找到班贺的额头。
然后才发觉,眼前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们距离太近了,四目相对,对方纤长的眼睫仿佛能够与自己的相接,清亮的瞳仁映着自己不知所措的表情。
陆旋缓缓退开,收回手,讷讷道:“……温度,降下去了。”
班贺:“你就是这样试温度的?一整晚?”
陆旋:“我没有别的办法。”
班贺又笑起来,陆旋时常分不清他的笑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才睡了一会儿吧,再睡会儿,天还没亮。”班贺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补充道,“陪我睡会儿。”
果然,陆旋咽下了拒绝的话,躺到了班贺身边,努力不让自己占太多空间。
为了让对方心安,两人都合上了眼,不知不觉真的睡着了。
直到阿毛冲进房内,开门声一瞬惊醒了陆旋,他彻底清醒过来,先对门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看了眼仍在安睡的班贺,陆旋轻手轻脚翻身下了床,走到门外,让阿毛跟他来。
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处理,不能再耽误了。
班贺再次醒来,已是接近正午,阿毛眼巴巴站到床边:“师兄……”
班贺脸色苍白,像遭了霜打风摧的绿植,坐起身,单手撑着腰试图缓解背后伤口的疼痛。阿毛上前扶住他,班贺抬手在阿毛头顶抚了抚,以示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