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注意不把脏鞋子穿进家门,任何东西用过总会放回原处,他很规矩地上课、吃饭、睡觉。尽量地不在她面前出现。
心里头怎么也憋着一股气。于是很努力地学习,总不能让她小瞧了。
那天晚上圣诞会演结束,他看到她站在台阶下,像是在等他,他假装没看到她,从她身边走过去。听到她的脚步跟在身后,他们俩一前一后地,在寂寞的夜色里走了许久,街道很安静,只听得到彼此的脚步声。
突然间她怯怯地叫他,良生。他其实不是不想答她,他只是一时呆掉了。然后看到她的泪水珍珠般跌落下来,他就慌乱得六神无主了。
原来她只是个这么软弱的小姑娘。他的心全软了。什么架子都放了下来。他不喜欢她哭的样子。他决定了,以后不会让她哭。
毕竟年幼,他们很快就熟悉起来。上学时一同出门,放学时他会在校门口的大榕树下等她。
他习惯于走在她的左手边,回家的路上,需得穿过两条马路,一间书店,八家拥有冰柜的小商店,他迈了总共686步。
许多年过去,关于这一天的这一时刻,没有哪一分哪一秒,被他遗忘。
他给她讲许多北方小镇的故事。才华横溢的父亲。教他课本上学不到的诗词,教他弹琴。她很同情地看着他,伸出手来为他擦掉脸上的泪,她像哄孩子一样对他说,“不要哭了,我唱支歌给你听吧。”
说真的,她唱得有点走调。一点也不动听。但他听着听着,就笑了。
她央求他教她弹钢琴。他不肯。
他说,“你手指又不够长。你又没耐心。以后我弹你听就好了。”
其实他只害怕,她如果学会了,就不肯听他弹琴了。
落落的父母都忙,母亲忙着做服装生意,父亲忙着他的仕途前程。家里常常只有保姆玉姨。玉姨一天到晚只懂得做饭拖地。感觉里,只有他和落落在相依为命。
近两年的时光里,落落感冒了,怕她会发烧,是他守在床边一整夜;落落和同学吵架了,他带她去小食摊吃石螺,耐心地一颗颗地挑出来给她;甚至落落的初潮,落落自己哭泣不已,是他厚着脸皮打电话给女同学,然后带着她去超市买卫生用品……
好像才一转眼,一年时光就过去了。他和落落考上了同一所高中。落落长高了,更漂亮了。言良生记得,一个周日的傍晚,她捏着一个信封来找他,小脸涨得红红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她结巴着对他说,“有,有人写信给我。”
那是落落收到的第一封情书。言良生气坏了。他三下两下把信撕碎,几乎有点恶狠狠地对落落说,“不许理睬这种人,知道不知道?”
落落被他严肃的表情吓坏了,老半天才点点头。
他暗暗记下那封信的落款,晚上上自习就找人把写信的男生叫了出来。男生瘦瘦的,很斯文的样子。他走上前去很粗鲁地就踢了人家一脚,粗声粗气地说,“以后不许给周宝落写信!”
他是真的憎恨那男生的。落落的第一封情书,应该由他来写。
那天晚上落落很生气,她一路小跑着回家,不肯等他。他气喘吁吁地跟着她跑,在家门口攥住她的胳膊,质问她,“你干嘛不等我?”
落落气鼓鼓地看着他,“你干嘛打人家?”那语气里竟然是维护了别人的意思。言良生一阵恼怒,他一昂头,硬邦邦地说,“我喜欢!”
落落使劲瞪他一眼,甩他手。他突然觉得很伤心。落落竟然为了别的男生跟他闹别扭。
落落蹬着脚说,“以后我的事不要你管!”
她扭头就往屋子里冲,他赶紧拉住她,她就被他拉到怀里来,他已经长得老高,她只及他的肩,他看到她仰着小小面孔,又嗔又怪地瞪着他。他听到自己的心跳,砰砰砰地,像一头小鹿在安静的丛林里奔跑。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轻轻地就把唇覆在了她唇上。
她还在盯着他,愣愣地。他也盯着她,被自己吓坏了。
屋子里传来脚步声,落落回过神来,狠狠地甩开他。落落的母亲出现在门边,“咦,两个人站在外边干嘛?快进来,我准备了宵夜哦。”
他们相对坐在桌边,谁也不敢看谁。
他从来没跟人提起过,那一晚,他一直梦到落落。梦到他一直在亲吻她。她的唇温软香甜,让他舍不得醒来。
他们很多天都不说话。落落一看到他,就像只兔子样慌乱地逃走。他平生第一次尝到失眠的滋味。
一周后,落落的生日,落落的父亲在阿尔卑斯大酒店定了桌,说好一家人要好好地吃一餐团圆饭。
但那一天,落落的父亲和母亲都不约而同地失约了。父亲说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应酬。母亲说有一笔很重要的生意。他们在电话里对她说,她喜欢什么,就去买好了。
落落坐在洁白的餐布前,不声不响地流着泪。
言良生坐在她对面,轻声说,“落落别哭。”他牵着她的手,穿过喧闹的大街,他在一条小巷子口给她买烤红薯,她不爱吃皮,他细心地帮她把皮剥掉。
他们在护城河边坐了许久,夜色降临,且渐渐深去,哗哗水流声在静夜里清晰可闻。言良生说,“落落,我给你唱首歌吧。”
于是他开始唱一首老歌,“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百转千折它将我围绕。有人问我你究竟是那里好,这麽多年我还忘不了,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