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将布帘掀起一角,堪堪窥得轿中人小半片瓷白的皮肤,和线条流畅的下颌线。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再听不清喧嚣人声,车轿外朦胧的光晕也一并暗了下来。
漆黑天幕下,一排提灯而行的队伍形如鬼魅,穿过肉眼可见变得稀疏零落的街道房屋来到兴京之北。
可奇怪的是,作为大周都城的兴京本应寸土寸金,就算远在城郊,有能力的人家也都恨不得房子迭着房子的往京城里挤。
然而此处却像是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将荒园所在街道与世隔绝一般——除此之外的地界与兴京其他不无不同。
就好像,这处荒园里藏了甚么不可接近的恶兽凶煞。
充当轿夫的锦衣卫担得平稳,林鹿甚至偷闲小憩了一觉。
落轿时已经极力避免的微弱晃动还是唤醒了他,林鹿微微睁开双眼,并没有寻常醒后的迷蒙,瞳眸中泛着冷光,端的是格外清明。
“少主,荒园已到。”秦惇的声音从轿帘外传来。
林鹿低低应了一声,秦惇就挥手撩帘,另一手横在林鹿跟前,将他扶下轿来。
“此处是什么地方?”林鹿甫一站稳,见周围灯火稀落,面前正坐落着一黑黢黢的所谓荒园,开口询问道。
这回秦惇听出林鹿并不是问地理位置,而是想了解此地的所属关系与荒芜原因之类,便以先前调查结果自信对答:“回少主,这园子早年间是一富商祖产,全家老小住在此处,不料一日惹上贼人,满门屠戮,无一人生还……”
“等等,”林鹿回身朝来时的路眺望须臾,“兴京城内,天子脚下,怎可任由这种事情发生?”
秦惇答不上来,讪讪地道:“说是早年,距今已不知过去多少时日,那时候的兴京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啊不是……?”
林鹿颔首,提步往荒园大门走去,“继续说。”
在林鹿抵达这里之前,已有不少锦衣卫将此处团团包围,好在周围民居多破落,并不会在深夜引来百姓不必要的恐慌。
秦惇无声冲后打了几个手势,带来的锦衣卫便训练有素地赶在林鹿之前鱼贯而入,熟练地分成几拨向不同方向四散而去。
接着,秦惇三两步跟在林鹿身后,道:“从那以后这园子就荒废了,死了那么多人,再找买家本就不易,价格一压再压,好不容易遇着愿意接手的,每每都还被神鬼之事吓得心神不宁,之后再无人问津,好好的园子就这么荒了,地契也仍压在牙子手里。”
“神鬼之事?”林鹿抓住话中重点。
秦惇挠了挠额角,不确定地道:“说是…零星几个胆大的住过此园,都被吓得不轻,均言说此处有亡魂索命、凶宅闹鬼……”
话音刚落,一股穿堂阴风适时拂过二人背后,秦惇当即一个激灵,一把钳住林鹿小臂。
林鹿脚步一顿,斜睨着他:“你做什么?”
刚才还不觉得,明明是气温仍在的夏夜,这一踏进园子,被骤然乍起的夜风一吹,秦惇只觉自己背后呼呼直冒凉气,可面上却要强装镇定,他小心松开林鹿,嘴硬道:“前…前路不平,属下是担心少主跌倒。”
“狗拿耗子。”林鹿懒得浪费口舌戳穿他。
林鹿绕过挡在正门前的影壁,上面石雕开裂破损、裂纹丛生,饶是砖墙壁石此等坚硬之物都遭损坏严重,可想而知园内的其他景观了。
林鹿在露天方厅中央站定,远处分散着点点火光,在被黑暗包裹的小园中格外显眼,若不细瞧,倒有点像是漫天繁星将落人间。
——那些手持火把的锦衣卫在彻园搜查时可不会在乎这里曾是谁家住处,所到之处全都桌翻凳倒、狼藉遍地,为凋敝园景再添凄凉破败之感。
除了秦惇和几个锦衣卫守在林鹿左右,其余人全都散入进园,接连成片的融融火光一下照亮了这座荒废已久的小园。
不消林鹿开口,秦惇已经抬了把圈椅过来,就着袖子随意擦了擦,放到林鹿身后:“少主,园子不大,但为求稳妥须得仔细寻查,姑且坐下再等。”
林鹿尚在思考先前的事,一掀袍摆悠然落座,“几句风言风语,何至于此?”
秦惇侧身立在林鹿旁边,垂首摇了摇头,“只因在园中住过的胆大之人并非同一时间到访,最长相隔能有数年之久,但他们口径却出奇的一致,这就导致荒园闹鬼的传闻越传时间越久、时间越久传闻越真。”
“可要是人为,那他的目的又会是什么?属下查过,这座园子的主人往上数三代皆是自家血脉相承,近百年来做着相同营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秦惇沉吟着给出自己的看法:“如果是为了寻仇,惹上仇家满门被灭已是飞来横祸,何至于此后守着一所空宅散布鬼话呢?所以……”
“所以,”林鹿双手交迭,抬眸望向秦惇:“你认为此处有鬼?”
“有鬼”二字正正点破秦惇心事,而那双黑沉不见底的眼珠在晦暗火光下更显诡异瘆人,秦惇险些一嗓子嚎叫起来。
“咳…咳咳!”秦惇连声咳嗽以掩饰尴尬,“属下没这么说过,一切等弟兄们回来再说…再说……”
林鹿不再言语,一时间,周围只闻草丛里不时传来的吱声虫鸣。
过了大约有一炷香的功夫,散在园中各处的锦衣卫逐渐回到方厅,秦惇组织他们汇报结果,可无一例外,所言皆为“无甚异动,不见人影”。
这就奇怪了。
“当时听闻此处传来异响的是何人?”林鹿神色不动,出言打断欲让他们再次探查的秦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