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李覃醉了,只听进去个“最”字,也不管是何意思,打了个酒嗝道:“再次如民心总向旧朝,哪里知山河破败,需得开天辟地,破旧立——”
一语未了,晞婵忙捂了他嘴,心肝儿直跳个不停,抢他话道:“需得破旧立新,辅佐圣上,匡扶新象,君侯丹心,妾深领之!”
李覃似有怔住,片刻后默默闭上了嘴。
虽说是天下人心照不宣的,但朝廷还在一日,这等话就是不可说的,说了就是谋逆。
他反握了晞婵的手腕,拉开她言语轻浮道:“既深领这个,那必是能领悟美人儿喂酒杯无底的妙情,你且喂来,叫孤试试能不能把这璇玑楼的酒给喝尽了。”
李甄窈撇嘴嫌弃,吃果子懒得理。随来的家下婆娘听了,又都喜这男才女貌的一档子八卦,都乐呵呵地悄笑起来,忙着探看。
晞婵哪里肯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喂他,当即推他手里的酒盏,偏开头小声急道:“李覃!”
喝点玩意儿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也学那徐昴调戏。
他又一扑楞子坐她身旁,随手就是揽她倒怀靠胸,也不端坐,屈起一条腿便命人斟了酒,仰头还往喉里吞咽。晞婵已是面红耳烧,恐对面李甄窈看了笑话,又觉不自在,忙掐了下那劲腰,却没赘肉,气得她道:“再不撒开,我可要把这酒泼君侯脸上了。”
李覃看往对面,似是也才想起什么,指着供人暂时休息的隔间,醉醺醺地高声命道:“甄窈!去让婉娘与你热酒喝了,再添上几样糕点,别叫凉蟹寒着了。”说罢,又随手端起一盘蟹来,赏给还未尝鲜的婉娘。
婉娘忙笑着谢恩,打点了几个婆子,令她们端拿糕点,快步随李甄窈那边去了隔间。
主子仆从一处,又没李覃看管,自是谈笑热闹,也就不管来外面转逛。
晞婵拧着要起来,脸早已红了个透,自是羞得在这儿,着慌也要去隔间,偏被他按着。又见他遣走一应家下人等,开恩随他们上街逛玩,席上的螃蟹也都命璇玑楼的人装了十来个盒子,散众随他们带着或自己吃了,或家去与家人吃。
如此一来,这厅里便只剩下了他二人。
美人泪
李覃明知故道:“今晚间酒倒是吃多了。”
深知逃也无用,人也都散了,只余隔间时不时传出的笑闹声,晞婵索性待在他怀里,指尖重点了下他胸膛:“君侯还知道呢!”
回去倒头睡了不说,若是没到那地步,又得闹她。
李覃睨她一眼,提着酒盏,手上只是把玩。
两人静坐了有半个时辰,晞婵逐渐困得睁不开眼,他向后靠在椅榻上沉默慢饮,烛光平和映照,隔间那边欢声笑语,渐渐的,她原先还拘着,后来不觉在他怀里寻个舒适的位置靠了,小眠。
她睡得半梦半醒,偶尔能感觉到他斟酒的动作,壶底落案的轻响,头顶上方浓醇酒香滚入他喉间的咕咚声。
她沉浸在其中,直觉夜晚慢吞吞的,顶多才过去一炷香,直到李覃喊她俯瞰满河寄托百姓期许的花灯以前,她脑海中都还在重复方才初困时感知到的一切。
她以为他还在饮酒。
但听到呼唤睁开眼来,眼前却是高台临空,底下就是房舍烟火,车水马龙。人海熙攘,来来往往穿梭在宽阔的关南河畔,随着一江明亮星河流向夜幕。
远处山峦半落,隐没在黑沉沉的乌夜里打鼾。
她被他抱着,醒来第一眼望见如此本应令人心潮澎湃的奇绝景色,第一反应却是以为做了裹着蜜饯的噩梦,吓得连忙搂住,以为会摔下高台。
李覃提了提,眉梢挑笑道:“梦魇了?”
晞婵神思清明后,向那河中舟船看去,船夫驾娘立于船头,撑起飘飘荡荡的画舫,舟船并行,岸边荒草秋风,关南河并不可怕,也不凶悍,把人和船都托得极为稳当,平和似温泉。
她眨了眨眼,认真道:“梦里哪有这样好的。”
“怎么好?”
她看在眼里,感在心里,一时不知该如何确切形容此情此景带给自己的平和又自然的震撼。恰似关南河宁静温和的包容。
“好在此河在荆州。”
李覃听了,大喜。
他这时又能站稳了,抱着她也毫不吃力,闻此当即大笑转出廊台,进去厅里,放她下来后,高声唤出李甄窈她们一行人,去隔帘看一楼热闹的酒色词令,满堂好汉齐聚,而后归家。
至帘内,外面忽然吵嚷起来——
不远处正坐了一桌彪壮大汉,只听他们论道。
“我看扬州五郡未必守得住!”
那一个相对于此声更浑厚沉稳些的,影身高大的,哎了声反驳,慢道:“未必吶,裴度此人,极擅谋略,帐下又有‘黑暴雷’樊儒达,再不然还有‘吹雪龙’窦龙,得此二人,巧夺来的扬州五郡发展壮大也说不定。”
三人中有位衣着朴素,面相却文气富贵的,只温和或点头或摇头,听他们二人畅聊,说话的时候倒是极少,也只时而平和提出几句。
此刻他状若深思,撑膝道:“裴度得这五郡,应属意料之外,否则他并没个一兵一卒,安敢一吞就是扬州五个郡?实力不足,必为忧患。扬州有建业宫城,各路都虎视眈眈,连李覃都不敢轻举妄动,他却伸手夺了去,暂不论其他,眼看李覃已坐拥七分天下,一势独大,岂能在这节骨眼上容他夺去扬州?若挟天子以令诸侯,立下正统,彼时天下格局又将大变。”
“那照大哥这么说,就没别路英雄攻讨他?”扬州不好守是事实,他嗓音极为不服气,瞪大了圆眸,愤慨道,“那裴度算个什么锤子英雄?刀剑能不能提动都是另说!扬州落在他手里,真是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