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又“嗯?”了声,瞧见谢临风撑在鸟背边沿处不动了,心里一跳:“你如何?!”
谢临风笑起来,正要说“无碍”,却先被一口血给呛住,他望向晏病睢,边咳边笑。笑是为了宽慰小菩萨,却叫菩萨脸色惨白,当场吓怔了。
瞬息之间,谢临风便想了一段:绿蚁在我体内钻骨啃肉的,怎么反倒像是疼在他身上?
见此情景,谢临风一时积德行善,强行封住经脉,压下喉间血气。不料正此时,谢临风眼前陡然窜来一条“蛇”。
待他看清,那鬼衣早就绞进他渗血的胸口,挖穿后背。谢临风体内本就爬满了疫宠,经络寸断,骨肉融化,此刻再受这一击,当真是……
忽然,后背再受一掌。晏病睢朝谢临风身上送了几道符咒,心口里的东西立时被打了出去,他一语不发,夺过谢临风的天下鞭后纵身一跃。
霜灵子被唬得险些坠下去,谢临风被定在当场,大惊失色:“你疯了?!”
他这一跳,引来孽主撕心裂肺的吼叫。白芍裹上鬼衣,连带着要跟随跳海,却不知晏病睢念了句什么咒,天下鞭的尾部竟然张开成一张蛇口,反超下坠的速度,一口咬断鬼衣的双臂。
鸟下一人二鬼齐齐坠落,霜灵子立时俯身冲下,气急败坏:“我不过说了一句‘好沉’,你们就发疯了!”
“扑通”落水的瞬间,谢临风身上的禁锢咒顿时消失。他觉着霜灵子的话很在理,自己似乎也被刺激昏了头,没带半点犹豫就往海里跳。
霜灵子霎时愣在半空,想骂有病,不料下一瞬,他竟凭空消散了。
谢临风胸口空落落的,已经被绿蚁啃干净了,海水“咕噜咕噜”地朝心口里涌去。
谢临风浑身扎针似的疼,内里被啃食得千疮百孔,这感觉却令他有瞬间的恍惚,仿佛曾经历过似的。
谢临风游了半晌,却没找到小菩萨半点踪影。非但如此,孽主和化骨疫鬼变的鬼衣,海上海下的疫邪和鬼头剑全都不见了。
实在蹊跷,莫非这终南之海专克他不成?
谢临风满眼都是水泡,越发地不清醒。他在海里扎紧口袋,不敢放两只傩仙出来救急,因这两位大仙儿此刻正更急着替他修复经络,吞杀体内绿蚁。
鬼不用口鼻,能在水中长久闭气。谢临风体力稍弱,再紧急也不得不暂缓动作,闭目养神,任由沉沦。
谁料须臾之间,他面颊前涌来一阵暖意,谢临风浅抬眼眸,蓦然瞧见上方滚来一颗火球。这火新奇得很,不是橙黄色,却是丹罽红,刺目得要将人眼睛灼出血来!
谢临风游走避过,火球便跟着他拐弯。谢临风好奇,便反其道而行之,朝火球方向游去,游到一半,他狠狠发了呆,原来这可不是什么火球,里头是个燃火的人!
然而他一呆再呆,这人竟是晏病睢!
谢临风心下骇异,奔向那火球。刚一挨近,晏病睢周身却蓦然熄灭,谢临风这才瞧清,这是晏病睢没错,但眼前这位“晏病睢”衣着火红,朱砂也更红。
难怪谢临风左右都找不到落水的小菩萨,原来是又跌进了魇境。只是不知这魇境是白芍的,还是小菩萨自个儿的。
魇境之人不可扰,想必这水下定是发生了什么故事。谢临风收起动静,妥帖避开,不料晏病睢骤然抓过他的手腕,默然地盯向他。
谢临风心说:坏了!我行事高调,果真介入了他人的魇境吗?
但不过须臾,谢临风便忧心起另一件事。面前的晏病睢非但瞧见他,还能很恨地瞧见他,谢临风眼神闪躲,又心道:我和他此时素昧蒙面,他便恨上我了,莫非我们之间果真命中犯冲,是天敌吗?
此时,晏病睢传来道声音,冷冷道:“你只会说这些吗?”
谢临风明了他这是和当日的鲛人族一样,能听见心声,于是开口便在心中一万个“对不住”:我是外来客,无意跌进这谁人的魇境中。堂主揪着我不放,是找错了人还是怕我逃走?
晏病睢非但不放手,反拉着他就向上游,途中他道:“你化成灰我都认得。”
谢临风暗自腹诽:杜撰!定是杜撰!且不说我和他从未见过,小菩萨是只落水猫,怕水得要命,哪容许自己这样安然戏水的?
晏病睢冷笑,说:“随你怎么想。”
——嗯,这句话倒是挺合他性子的。
谢临风沉思片刻,担忧扰乱魇境,害得小菩萨坠入惘海,解释说:你是不顾后果抓走我了,而后又如何呢?你请我一介外来客入魇,这样悖天而行,可想过后果?你舍不得我,可来日你我总归是要相逢的。
晏病睢道:“我以自身为祭,开坛自焚,入水起火,须你来告知我后果吗?”
入水起火……
谢临风一怔,仿若那日傩祭之音仍近在耳畔——
“满身罪业,入水起火……”
“头成祭台座,身化驱疫火……”
“使禁术复生……召来疫鬼……做成千秋万代的活死人……”
“扰乱阴阳,插手生死,崩坏秩序,同法则博弈,千年前便有人做过!”
谢临风如轰雷掣电,一时心惊肉跳:你便是千年前那个逆天改命之人!
晏病睢拉人出了水,却当头淋了一盆大雨,打在他脸上,叫人一时分不清这是海水,是雨水,还是泪水。
晏病睢将人拖上岸,不由得趴在地上干呕起来。他面色惨白,浑身战栗,不是冷的,是吓的。
他几下都吐的海水,想来入海时应是被吓来呛了水。但此刻这些对晏病睢来说都不紧要了,他心里刻着谢临风的最后一句话,似乎恨极了,恨得满眼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