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风说:“不放。”
晏病睢盯着谢临风的眸子,从里面看清自己的倒影,冷声道,“好丑……你不如瞎了。”
谢临风说:“巧不巧,刚瞎过,更巧的是,公子和我都做过瞽目先生。”
晏病睢道:“瞽目先生何时成双成对了?”
“所以世上鲜少再有这么般配的了。”他说完又起了坏心眼,手掌一推,将晏病睢的双颊捧了起来,让他仰面看自己,“这位公子,你知道瞎子通常会做些什么吗?”
晏病睢爱答不理的:“会动手动脚,还会乱摸。”
谢临风反思道:“是吗?这么风流。”
晏病睢难得赞同:“不错,的确下流。”
他说话冷冷的,目光凉凉的,仿佛任凭你千刀万剐,他什么都不在乎。谢临风将他捧得更凶,那弧度致使芭蕉叶无声滑落,但两人却都没接。
谢临风也赞同:“是这个道理。不过瞎子们通常还有技能傍身,算命懂不懂?”
晏病睢终于来了兴趣:“神棍这样当?别人是看相,你可以直接上手摸吗?”
谢临风说:“不可以吗?”说完还朝他脸上揉了两把。
岂料他这几下轻揉,不仅揉红了晏病睢的脸,还揉红了晏病睢的耳。谢临风毫无察觉,他盯着对面的眼睛,笑得很坏:“怎么不问我算了什么?”
晏病睢就问:“算了什么?”
谢临风说:“雨停了。”
雨水正冲刷在二人方寸间的空隙里,晏病睢说:“算错了。”
谢临风说:“我故意的。”
这话一出,晏病睢终于笑了。他眼角弯得很淡,带着被人蹂躏后的余红,颇凄楚似的。
他笑道:“怎么不从一开始就招摇撞骗呢?”
“那我再算一卦,怎么样?”谢临风却没笑,推高他的脸,让他再仰起头看自己:“我是被你招魂来的吗?”
化鹤
天色愈发幽暗,雨势渐小。谢临风的声音其实很轻,融进雨里,却令二人陷入了一阵沉默的对峙。
雨水落满晏病睢的颊面,须臾后,他道:“不是说算命吗?怎么反过来问我。”
“嗯外行人不懂,这就是我的算命风格。”谢临风指腹摩挲,揩去他眼下的雨水,“怎么样,我算的准吗?”
晏病睢用鼻音发出一个“嗯”,说不上是信了还是没信:“一般般吧,不值得我花这么多钱。”
谢临风露出副深有所感的神情:“初遇时看堂主如此节俭,没想到这么舍得?”
晏病睢微微垂眸:“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很多。”
谢临风神色恹恹:“的确,我孤陋寡闻的。就好比现在,我看不明白你的眼泪,好烫。”
两个人在这无边的雨夜当中,没有半分暖意。晏病睢满面冷雨,那几滴热泪欲盖弥彰似的混入其中,却遭罹阻隔。晏病睢人冷,皮肤也冷,谢临风鲜少挨着他温热的部分,因此这泪水不仅让他新奇,还让他心中五味杂陈。
晏病睢“啊”了声,忽然变得很坦然:“想起一些往事。”
“什么往事,叫你这么伤心?”谢临风终于舍得撒手,仿佛为这滴泪变得惴惴不安,他捡起唯一的芭蕉叶替他遮挡上,一语双关:“要打伞吗?”
谢临风追问:“落雨会有关系吗?”
晏病睢听出弦外之音,打的不是“伞”,是他遮掩过往的那层纱,落的也不是“雨”,而是他的眼泪。谢临风心思灵巧,顾及他的面子,只好一再试探,因此说的是——“这些眼泪,那些苦因果,会愿意倾诉吗?”
晏病睢踌躇片刻,须臾后他拨开谢临风的手,让芭蕉落到地上。他眸光随之低垂,神色怃然,看着那溅在绿叶芭蕉上生花的泥点,像是想起了化鹤山上的枫花。
化鹤山是座幽邈隐世的僧山,这里常年烟翠葱茏,生长着奇草仙藤。山上有座观庙,只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可因这条小道是法术变的,只通僧人不通外来者,游客迈进山林就会受清雾迷惑,久而久之,世上便传闻这观庙里供的不是神,而是吃人的精怪,这神祇之下养的也不是道人,而是妖僧蛇虺。
因此以讹传讹,就成了世人口中的“妖仙山。”
可为什么还有一个“仙”字呢?是因为从前有一名迷路的小僮,在这里遇上了个救命的僧人。僧人也不奇怪,出奇的是这名僧人既不是秃头,也不穿素净的僧衣,他甚至都不好好穿衣服。
更古怪的是,这名僧人不住庙宇,而是住在一方黑黢黢的石窟里。
小僮从小对妖仙山的传闻耳濡目染,只知道有座寺庙,根本没听说过这里有个黑洞。因此他吓得掉头就走,没走两步,跟前又是那个黑洞,如此反复多次,小僮终于信邪了。
他立马从背上掏出把木剑,握在身前,气势汹汹:“狂妄妖洞,三……三番两次戏弄本王。有本事就出来和我打一架!”
可小僮只有半人高,剑当然也只有一人的小臂长,虽剑身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但却要挟不了对面,还把自己吓得小脸惨白。
小僮汗流浃背地对峙片刻,发现这洞窟依旧死气沉沉,并不多怪。他顿然松了口气,卸了剑,仰面躺倒在地上。
正当他以为这洞窟没什么威胁时,洞窟却忽然说话了。先是一串铃,再是一阵笑,接着听见“它”说:“你要杀我?”
这声音粗犷又沙哑,像只蛰藏在暗林的野兽,听得人毛骨悚然!
小僮“噌”地从地上翻起来,又小脸煞白地握上剑:“对,没错!你别怕,只要放我出去,我们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