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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第1页)

第二百三十五章

北境三州缟素,帅府悲迎吊唁客。

武大帅薨逝,虽然早有所准备,可当真正迎头见证一名英勇老将与世长辞的瞬间,仍叫人不可遏制的泪崩于睫。

别说一拥而上呜咽嚎哭的仆从奴妇,跪了满地大声悲泣的并州百姓,便是没入地平线的落日,也在最后一缕的残阳中,猛的迸发出灼人眼的血色霞光,似生命燃烧至尽没,似晦暗兜头般浇来,所有人的心上,突升起一股山崩倒、城欲摧的恐慌。

武大帅就像北境三州百姓心中的安全屏障,他在、北境安,那是他用一辈子战功赫赫,待民如子的诚信忠恳换来的,是一生致力于北境边防线的稳固,替百姓争取宁和日子得到的。

民之所向!

所有百姓在武大帅骤然倒下的瞬间,都簇拥着左右人挤人的要往帅府门前靠,仰脖悲痛的惊声大哭,后尔在众兵卫们努力维持秩序的队列里跪伏于地,长街直往城门处,如多米诺骨牌般,浪潮推过处,皆有泪崩人。

英魂归兮、魂归冢兮、冢为英雄碑兮,葬我北境好儿郎兮!

并州城上空,渐次逐浪掀起的悲歌,更让几不可见人的夜幕,蒙上了一层凄凉落寞的剪影,惨白的灯笼在沿街的门头晃动,整个帅府,整座城池,皆被白纱麻衣覆盖,所有人都流着眼泪的换上了素衣麻服,自发的为大帅服孝,尽一份属于子民的孝心。

武景同麻木的举着孝幡,在人来人往的吊唁客面前,木然的回应宾客们的安慰之词,其母武夫人已然躺倒至不能起身,后宅庶务皆交由其媳打理,武景瑟前后照应力有不及,望着陷入悲痛,下一瞬似就要倒下的兄长,硬是忍下了催其主理府务的要求,转而央求到了凌湙头上。

身为武氏族长的大帅,其丧事所及,皆当由氏姓宗老携理,孝子孝孙主理。

武景瑟平日再能打理帅府事务,在这样关乎宗祠决议面前,她一个女子仍不能与整个宗族宗老对抗,她在武帅府说一不二,但到了宗老们面前,仍不得不遵循宗族规定。

殡仪规定,宗族规矩,皆没有在室女出入祖地的先例。

武景同连日陪床侍疾,这会儿已到了强弩之末,跪迎吊唁尚勉强,要他爬起身处理丧务事宜,怕撑不过一刻就得倒下,而大帅的丧仪规制,有半月的治丧期,这中间必须得找人代理,其子武涛身份很合,奈何年纪太小,找同族的兄弟陪同,身份上又撑不起武帅府规格,如此一来,凌湙便成了丧务主理的不二选,有他陪在武涛身边,既不让来吊唁的人感到被怠慢,又不会令族老宗亲觉得被取而代之。

他已经是王了,无论是不是个空头衔,这王位却是实实在在由朝廷亲封的,作为陪同主理人迎宾,情面和身份都不会令人感到不适。

大厦倾而万人倒,武氏宗老再对这个突起的荒原王有异议,此时也得纳着头皮与之交好,情面上至少不能因为丧仪之事而过分为难,武景瑟便是想到了这一点,才跑到凌湙面前请求帮助。

凌湙能指挥得动帅府众属,可关乎整个武氏宗族的事,他也是难以插手,就很怕弄不好会让武景同这一支与宗族分裂,他没有宗族观念,是因为他前世今生都没受过宗族教化,而武景同不同,他与宗族的联系是根深蒂固的,就连武大帅那样杀伐决断的人,也不敢轻易说要脱离宗族的管制。

古人的宗族观念,非一年两年、十年八年可改变的,婚丧嫁娶,都需要宗族出力,一个没有宗族的人,会被视为没有根的魂,外人不接,内帷亦难修,因此,凡欲成大事者,都爱找一个绵延没断过传承的古老宗祠作依托。

凌湙就这么带着武涛,出现在了帅府治丧主理人的位置上,义子加首封的异姓王位,让武大帅的丧仪规制更添一层贵重,往来吊唁者无不感受到了主家的诚意和尊重,哪怕细节处仍有些微招待瑕疵,可看着异姓王位的加持,姿态上也显更谦卑和谨慎。

人都是趋利的,那些等着帅府大厦倾倒,想趁机上前咬上一口的家伙们,看到凌湙有如门神般守在帅府门前,几乎是立马熄了搅事的心,安安分分的吊唁完走人。

武涛感受到了城内的暗流涌动,小小年纪因为有着武大帅和凌湙的双重教导,令他有着超与同龄人的心智,观世情与人心亦有自己的见解,假以成长时日,必定是能担负得起整个武氏的荣光。

他望着府门前来吊唁的人,尽管整个并州都被兵卫们内外三层的高度警戒,可小脑袋里的弦仍绷直了提醒他,有什么情况其实已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悄悄改变了,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危机意识,迫在眉睫的提醒他,以后就只有他和父亲能为这个府提供依靠和庇护了。

他仰头看着身边山般高昂可信赖的师傅,之前还有一丝对于身份定位的疑惑,现在全解了。

祖父让他拜师,父亲说这人是堪比血亲的叔父,母亲则告诉他,这是她娘家的依靠,多重身份界定了两人的关系,他并不太懂祖父一定要摆席让他拜师的用意,可看着往来吊唁者们,先于他一步的对着师傅道节哀,述礼仪,后尔才看向他这个主家孙辈,小儿玩闹般戏谑他有乃祖之风,便让他逐渐懂得了势利二字。

人走茶凉,帅府的权利交接没有什么可道处,可北境的权柄却出现了分歧,内中出了一个异姓王,有衔无封地,所有的揣测和谋略,都在武大帅倒下的那一刻迎面撞来,悲伤的表象下,潜藏着的是观动谋局之眼。

朝廷宣旨的使者,连留都未留,隔日便以要回朝秉送丧讯为由,转了马蹄奔出北境,而帅府亦有信报递送朝廷。

父亡而子继,武景同刚刚获封的世子爵,亦要重新界定,规制由朝廷发旨袭爵,将帅之位却是非袭承制,也就是说,他只能先继武大帅身上的武平侯荣誉爵,十万军统帅之称则需要朝廷另旨发布。

这中间的差别就在,前者会被架空为养老爵,后者才是实爵,武大帅就是知道朝廷从不死心,想从他手中夺兵权,这才拼了命的想要为武景同求一个保底的护身符,哪怕最后兵权旁落,有爵位在身的武府,仍不至于受人欺凌太过。

他无法预见朝廷之后的手段,怕武景同受不过压力保不住兵符,可当凌湙能强横的干扰朝事决议时,他便知道兵符的正确去处了。

古来兵解,要命的便是虎符归处,无才者得之烫手,有志者才能物尽其用。

吊唁者往来不绝,师徒二人从早至晚素食裹腹,凌湙还好,强悍的筋骨尚能维持身形不坠,武涛便显得力有不怠,站至中途便身形歪斜,只能在没人时靠着师傅腿边借力休息,至人来时再立正站直,如此硬撑三日,小小的人也憔悴的脸皮发青,嘴唇起泡。

至过第五日,凌湙便将他送回内宅,自己亲往摆放大帅的棺椁处,提了武景同到大门口,指着并州城漆黑的上空,肃声提醒,“凉羌大军正在来的路上,至多后日就将大军围城,武景同,我知你悲伤,也给了你放纵悲伤的时间,够了,你的身后还有妻儿老母,满城百姓,以及这满府今后以你为主的仆从附属,武景同,你没有时间再悲伤了,振作起来,担起你肩上的责任,而这个责任不是我能替的,你懂么?”

五日的连轴转,凌湙也熬的眼睛通红,他的悲伤不显于人前,也未露上脸面,可卷起的唇皮却透露了他背于人后的操劳,那是为着能让大帅最后一程走的安心体面,而暗地里动作后的疲惫之态。

白日他需要陪伴武涛主理丧仪,到了夜晚,全城细密防卫下被抓获的可疑人士,皆需要他过审盘根,谁的眼线,谁的爪牙,又是谁派来探查的口舌,以及最重要的兵力调防。

他忍着发红的眼眶涩声提醒,“西炎城丢失,凉王孙身死,两族联盟近五万铁骑陷进一多半,还有满城的财富,逃兵再慢,此时消息也该传进了沂阳山,武景同,哪怕他们两族事后再算秋账,也是属于内部纷争,在对于北境的攻略上,他们是一致的,相同的,就算是吵的不可开交,也不会放过这一次的趁虚而入,大帅的丧讯定会引来一场大规模陈兵,你要做好迎敌的准备,我们都要做好两面夹攻的准备,懂么?没有时间给我们沉溺悲伤的时候,我们得珍惜父亲用最后一计,为我们谋到的时间差,别枉费了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

武景同瘦至形销骨立,单薄的肩背在寒风里竟显沧桑,感觉一下子就从意气风发,转变成了颓靡老者,凌湙恍然,第一次正视起了武景同的年岁,原来也已经不年轻了。

“我……”甫一张嘴,嘶哑的嗓音里便带了悲泣,“……太失败了,小五,让父亲临到去时,还要惦记着我能不能撑事,要用最后的老脸去为了我铺路,小五,为兄没有脸现于人前,更没有脸面对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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