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彤儿听得声音微张了张眼,只道:“苏娘子,我表哥又不付你银钱,你这么尽责做什么?而况且,他今儿下午确实不会回宫,你放心好了。”
张彤儿说起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闷闷的。分明是惬意地晒着太阳,但那面上的表情却阴沉沉的。苏怀月不免好奇地问了句:“陛下不在宫中,是要去哪儿?”
张彤儿听得这个问题,脸色便更加不悦几分。张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忍了几秒,又不免看了苏怀月好几眼。那神情分明是一肚子话要说,但又挣扎着到底该不该同苏怀月说。
苏怀月忍不住心中一笑,这神情倒叫她想起青竹。
眼看这三尊大佛是没法再使唤动了,苏怀月索性也搬了条椅子出来,就挨在张彤儿身边。
白花花的阳光直投下来,微风吹拂檐角下铜铃,苏怀月眯着眼,倒确实觉得很是舒服,渐渐有些困意。
忽而一只手伸出来,猛按着她肩一摇:“喂,你知不知道我表哥今儿到底去哪了?”
张彤儿这一肚子的话也是实在找不到旁的人来说了。
纵使她性子并不那么敏感,来了京城后也能轻易发现,京中那些贵女并不如何待见她。
她知道,在那些进退有度、行止合宜的贵女们眼中,她这样咋咋呼呼的性子足能够称得上一句粗鲁野蛮。
不过她们不喜欢她,她也不见得就看得上她们。在她眼里,这些贵女们一个个也是举止造作,令人见之生厌。
就这样,她到了这京城的小半月,一个知心的朋友也没有交上。她是个狗窝里藏不住一块剩馍的性子,憋了一肚子的话早就忍不住想找个人倒一倒了。
奈何她那些女儿家的心思,太后听了想来不会在意。吴夫人呢,恐怕根本都听不懂她要说什么。明明这个小屁孩那就更不用提,前嘴同他说了,后嘴他就能捅到她表哥这个当事人跟前去。
一直到了今日,到了此刻,她忽而才发现,这个苏怀月,好像、好像倒是听她倒豆子的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她纠结来纠结去,终于忍不住一把将这个昏昏欲睡的女子摇醒,问道:“喂,你知不知道我表哥今儿到底去哪了?”
苏怀月迷迷瞪瞪睁开眼,茫然道:“陛下的行踪,怎能随意给旁人知晓。”
张彤儿气呼呼道:“我知道!”
苏怀月瞧她的表情觉得有些忍俊不禁,也是生了些八卦之心,只问道:“陛下去哪了,竟惹得你这样生气?”
张彤儿靠回躺椅上,揪着眉头道:“他是去文庙了!”
“文庙?倒是个正经的所在,有什么不妥么?”
张彤儿愤愤道:“地方是个好地方,可陪着他去的人不是个正经人!”
苏怀月听到这儿听出点眉目,只道:“你表哥同个女子一道去的啊?”
张彤儿急道:“我表哥才不会单独同女子一道去逛文庙呢!”
“那你为何生气?”
苏怀月这一问,终于问到了关键之所在。张彤儿抱着胸,噼里啪啦开始往外倒:“你不知道!前儿我表哥下旨教朝中官员的亲眷时时入宫陪侍我的舅母,这其中就有个女子,十分令人看不过眼!”
苏怀月知道现在没她说话的份了,只问了句“什么样的人呢?”便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便听张彤儿继续道:“那女子说她自己身子自幼不好,故而这种天气就开始穿上了冬装了,走路的时候也需有个婆子扶着,走不了两步就喘气要歇一歇,那叫一个矫揉造作!
“偏偏她这样,我舅母就十分疼惜她!每次她来宫中,就又是让小厨房煮药膳,又让御医来看。常常留她到敲暮鼓,还不舍得令她回去。”
苏怀月听这一段描述,忽而觉得这话怎么听起来恁地熟悉,让她影影绰绰想起个人来。
但还不待她想清楚,便听张彤儿继续道:“你知道我表哥最有孝心了,每日晨昏定省,必是要来看两遭舅母的。那女子也不知是不是成心的,每次来寿康宫总要拖到我表哥去了才肯走。哼!既然我表哥去了,她就免不了要找机会同我表哥说上几句话,就这么一来二去的…!”
苏怀月瞪着眼睛道:“你表哥就喜欢上她啦?”
张彤儿立即高声道:“才没有!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我表哥怎么会喜欢那样的人?”
“你是不知道她有多么矫情,前儿寿康宫一株金钱树给下头人浇水浇死了,她对着那盆东西就开始掉眼泪,只说前阵子看到这树还郁郁葱葱,没想到今儿就已经枯死了,命运实在无常,也不知她自己是不是哪一天就也像这树一样一命呜呼了云云。哎呦,你是不知道,我当时听那话真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苏怀月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了,狐疑道:“这女子,她叫什么名字?”
张彤儿道:“叫什么不知道,只听舅母一直唤她柳娘子。”
苏怀月一顿,登时有些哭笑不得。体弱多病,多愁善感,还是姓柳,这不是柳眉却又是谁?
没料到听小话听到了自个朋友身上,登时十分尴尬,只道:“她确实因为身子原因,是有些多愁,也是情有可原。”
张彤儿瞪着她:“你干嘛替她说话?你和她是好朋友?”
苏怀月在张彤儿这严厉的表情之下只能讪笑了两声:“只是听说过,听说过…听说此人从小身子就不大好,一直长到现在,大半时间都是躺在榻上度过,喝药当喝水的,所以很容易因为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情绪波动。”
张彤儿道:“谁知道她是真的还是装的!总而言之,她这一番做派可讨我舅母怜爱了!哼,也是吃准了我表哥心软,不会同她这样一个病弱女子甩脸色,故而常常缠着我表哥!今天也是,忽然说什么下午要去文庙!我还以为她真舍得放弃下午见表哥的机会呢,却原来,却原来表哥也要去文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