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彼时苏家孤女年纪尚幼,也许并不知晓其父亲写诗一事。
譬如父是父,女是女,不可混为一谈。
譬如那书册其实是从苏州一杨姓人家流传而出,苏家孤女在其中到底是什么作用,还需斟酌。
本欲辩白,但抬头瞧见皇帝淡漠的眼神,心念电转,到底不敢说话了。
他与皇帝相识于幽州,到如今也有六、七载。这么多年心甘情愿追随此人身后,便是服膺他杀伐果断,风雷之姿。
恰如剑之双刃,既是其令人心折之所在,亦是其令人胆寒之所在。皇帝既下了决心要借此机会对苏家“斩草除根”,若非特殊的理由,想来不会轻易回心转意。
皇帝最终定了章程:
“如此不信不忠不义之徒,有何颜面见朕?三日后,午门处斩了罢。”
暴雨如注。
沈千意一时没吭声。
皇帝冷眼看他。
他知道,沈千意心中又不落忍了。
沈千意早年亦是绿石书院的学生,入朝为官后与他老师苏忠文政见不合,遂渐行渐远。后虽在党派斗争中被徙幽州,却一直对这个老师颇为敬重。
苏家那孤女被押入诏狱后,也是他暗中上下打点维护。不过碍着皇帝的态度,不敢如何放肆罢了。
果然,便见沈千意伏地道:
“陛下,苏忠文乃前朝大儒,桃李天下。倘若就此杀了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孤女,恐怕会寒了朝堂内外的心吶。如今前朝太子尚且下落不明,臣恐贼党利用此事大做文章,搬弄人心,于陛下…”
皇帝打断了他的废话:
“行了,此事朕自有计较,你退下罢。”
沈千意起身,瞧一眼皇帝面色,知道自己许是再没法撼动皇帝心意了。到底是下了决心,又躬身行礼道:“陛下,臣还有一事要禀。”
他垂着头:“扬州春山的明光先生求见陛下,如今正在宣政门外等候传诏。”
皇帝挑了挑眉,有一丝讶异。
半旬前,他听从沈千意建议,南下扬州去请这位明光先生出山。
据沈千意所言,这位明光先生颇有才名,与当年苏忠文并称“江南双珠”。
如今文坛凋零,苏忠文既逝,这位明光先生便称得上是天下文人的表率了。收拢了他,许能收拢如今离散的天下文心。
而这位明光先生与苏忠文又是死对头,按理说应当会答应入仕。
但令两人都意想不到的是,他却拒绝了。
如今短短半旬,这位明光先生何以又回心转意,低下了头颅?
皇帝看向弯腰行礼的儒生,忍不住蹙眉:
“沈千意啊沈千意,你总有些这般不合时宜的妇人之仁。”
“哎呀先生,下暴雨了!”
小书童看一眼仍旧无人的宣政门,嘀咕,“什么破皇帝!明明前几日还低声下气求着先生出山,现下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