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额头冒出大片冷汗,沈妙舟有点犹豫,竹榻好像是远了些,夜里若是他有什么事情,她未必能知晓。
似乎是见她仍未动作,他低哂了一声:“难道还怕我做些什么不成?”
嗯,伤成这个样子,应该确实做不成什么。
而且也打不过她呀。
沈妙舟早就困得发晕,便也不多犹豫,只脱下一层外衫,蹬掉了鞋子,小心地越过他两条长腿,爬进床榻内侧,老实躺好。
卫凛似乎很是满意,轻轻勾了下唇角。
然而她躺下后反倒越发精神了。
烛火杳杳透过帷帐,周遭朦胧得仿佛笼了一团薄雾,逼仄昏暗的环境让人的感官无限敏锐起来,她能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甚至还有她莫名紧张的咚咚心跳。
说不清缘由,脸颊渐渐热了起来,沈妙舟觉得自己需要说些正经事,于是想了想,轻声问:“卫凛,我能问你件事么?”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五年前,杀手楼真的是在一夜之间被灭了满门么?”
沉默了很久,卫凛疲惫沉哑的声音在朦胧中响起:“怎么提起来此事?”
虽然对于他出身杀手楼这件事,彼此早已心知肚明,但这倒是她头一回正面和他谈论。也不知什么缘由,她就觉得有关杀手楼的事,卫凛不会欺瞒于她。
沈妙舟抿了抿唇,还是没有把自己认出陈令延、曾在相国寺见过他的事说出来,只模糊地一带而过:“劫走我的就是杀手楼的人。我在想,如果杀手楼已经彻底覆灭,那他又是怎么回事?”
“死的只有楼主从渊……和誓死效忠于他的那些人……”卫凛匀了一口气,低声回答。
也就是说,当年从渊被杀,杀手楼一夜之间分崩离析,时隔多年后,又有人重新训练了一伙杀手,其中就包括陈令延。他在家中剧变后,为了报仇而投入杀手楼门下,这便很说得通了。
那重新训练杀手的人会是谁?最有可能的应该就是曾在楼中作乱,杀了从渊的那人。
沈妙舟转过头来,在昏暗中望向他,小声问:“那五年前,杀手楼为什么会生乱,又是谁杀了从渊,你知道么?”
卫凛很久没有答话。
久到沈妙舟有点心慌,不知他是昏昏沉沉间睡着了还是伤重晕了过去。
“是我。”
寂静的帷帐里,沙哑低沉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似乎带着浓浓的倦意和某种隐忍的厌憎,“杀手楼灭门,是我做的。”
沈妙舟愣了愣,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在杀手楼掀起惊涛骇浪、杀了从渊的,原来竟就是卫凛?!
但转念想想……似乎也只有他才有这个本事。也怪不得,当初他误以为她是杀手楼的人时,会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势来捉她。
那重新组建杀手楼的便是另有其人了……
桌案上的灯烛燃了半夜,无人去剪掉灯花,帷帐里越发得昏昧,眼前人修长清瘦的身形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沈妙舟忽然想起密探报来的消息,五年前他在淮安重伤濒死,只剩下了一口气,被陈宗玄救下后,生生将养了大半年才能下榻。
若不是厌极了无穷无尽的杀戮,怎么会不惜忍受逍遥散的折磨、哪怕是以命相搏也要从杀手楼里挣出来?若不是恨到极处,又怎么会如玉石俱焚一般要与整个杀手楼同归于尽?
可是刚刚从那种鬼地方逃出来,又成了神憎鬼厌的锦衣卫,不管他愿是不愿,手上总归是积了数不清的血,能比在杀手楼中好过多少呢?
——“我是什么样的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晚在北镇抚司外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
沈妙舟忽觉心里发闷,莫名地想要说点什么。
“卫凛。”犹豫一阵,她小声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