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卫凛定了定心神,手上用力,拉着她站起身来,哑声问:“你怎的来了?”
沈妙舟心道:因为你两天都没有回府,崔家又出了这样大的乱子,京师总算解了禁,我自然要出来探听一下消息。
不过话虽如此,却不能说得这样直白,她低头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放进他手心里,笑盈盈道:“那晚看你流了很多血,我就到药坊中寻了些养血生肌的良药,想着给你治伤,可你两日都不曾回府,我放心不下,便来寻你啦。”
卫凛收拢五指,握住手中瓷瓶,“多谢。”
其实认真说来他受伤、伤口迸裂都和她有关,现在听他不带半分嘲讽意味的道谢,还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不过难得见他这一幅认真样子,沈妙舟忽然生出兴致,故意蹙眉“啊”了一声,“这药可花了我好些银子,夫君打算如何谢我?”
似乎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卫凛竟愣了一瞬,很快他回过神来,轻哂,“你想怎么谢?”
沈妙舟正想找个由头试着和他套些话,于是凑近到他身前,“我饿啦,不如带我去吃些好吃的。”
姑娘家柔软温热的身子忽然靠近,带着干净馨甜的气息。
卫凛微微一僵,下意识向后让开,他刚从诏狱出来,身上都是腥血和霉湿的气味。
见他向后退让,沈妙舟有点不高兴,“你躲什么?”也不等卫凛回答,她一把牵过他的手,冲他得意地扬起眉,意思再明显不过——我偏要碰!
卫凛唇角动了一下,反手握住她,低声道:“走罢。”
京师戒严了两日,今日将将解封,人心浮动,各处商户酒楼也不似往常热闹,打烊极早,这个时辰竟几乎都歇了业。
眼见没有什么吃宵夜的去处,卫凛默了默,对她道:“随我来。”
沈妙舟跟着他穿过两条小巷,直走到灯市西街上,寻常时候此处是极为繁华的夜市,现下也有几分萧索,几个毗邻的小食摊前食客寥寥,不甚热闹。
再往前的胡同口支了一个小小的面摊,一盏风灯在冬夜里散着暖黄色的晕光,油毡布搭起的帐篷下地方不大,竟已坐了两桌人,瞧着像是低阶的兵卒打扮,这处面摊靠近宫城的马道口,想来做的多是那些守城兵卒的生意。
沈妙舟倒是没想到卫凛竟会寻到这种地方,显然还不是第一次来。
一个老伯蹲在炉子旁拉着风箱,旁边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正在煮面,锅盖一掀,白腾腾的热气在昏黄的风灯下翻滚氤氲,给凛冽的冬夜平添许多暖意。
瞥见有人过来,那少年撂下木勺,笑着迎上前,“二位可要来碗面条垫垫肚子?”
“两碗细面。”卫凛淡声回答,寻了位置和沈妙舟坐下,又低声问她:“你有什么忌口?”
沈妙舟杏眼一弯:“芫荽和葱花我都吃,但是不要姜!”
“好嘞,小的记下了!”少年眉眼带笑地回了灶前。
似乎是听见这边的声音,那老伯抬起头望过来,看了一会,那张沧桑的脸上骤然亮起笑意,忙起身过来,行了一礼:“小卫大人!”
卫凛颔首,“郑老伯,不必多礼。”
“您可有日子没来啦!”郑老伯看见沈妙舟坐在他身旁,迟疑了一霎,又笑着问:“这位是您的夫人罢?真好,您二位当真是顶顶般配!”
卫凛一时没有答话,沈妙舟倒是挽上了他的胳膊,笑眯眯道:“正是,我与夫君成亲不久。”
感觉到胳膊圈住的那人微微一僵,沈妙舟的兴致更好了几分,还想再逗一逗他,却忽然感觉身后有人盯了她一瞬,莫名让她心里有点发毛。
她下意识转头寻去,只见冷风卷着碎雪往油毡布里刮,身后两桌军汉捧着海碗,埋头吸溜吸溜吃得正香,巷子中黑黝黝一片,瞧着没什么异样的地方,她回过头来,只当是错觉。
正对上卫凛探究的眼神,沈妙舟无辜地眨了眨眼,意思很明显:没事啦。
很快细面煮好端上桌来,淋了满满的肉臊子,堆得小山一样。那少年咧嘴一笑,朝其中一碗比了比手:“您二位的面好啦,这碗是没有放姜的。”
卫凛看了一眼,把没有姜丝的那一碗端到沈妙舟面前,低声道:“尝尝。”
沈妙舟闻言低头,就瞧见卫凛那只俊秀清白的右手。
尽管看到过很多次,她还是觉得他这手生得当真好看,指节净白俊瘦,指腹被热瓷碗烫得微微泛红,暖黄的烛火洒落在他手背,甚至衬得那坊间最寻常的海碗都温润了几分。
美中不足的,是他掌心伤口仍未长好,现下还裹着几层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