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等着。
等着我先从周听卯的最后馈赠那里得到足够的洗礼和屏障,等着让我自己形成足够明确坚固的恐惧和愿望。
我竟然没有想过,在两个世界线的跳跃上,我们的最终方向是相反的。
我是从那个坏结局逃逸出来,他却是要一头撞回去。这个也许是好结局的世界对他来说竟然无可留恋。
一股莫名的悲凉涌上心头,我大概是心里非常痛苦骂了一句神经病,人非草木,不怕我现在改了执念吗这个疯子。
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小队长张甲忽然道:
“看屋顶。屋顶那里是不是有个尸体露出了一些边角。”
“不,不对,那人是不是套着个下水的装备还是什么啊?”张甲看了看,问身边其他伙计,“都是爬山虎看不清,谁认一认?”
我脑子里嗡了一下,明知道不会是张添一,但还是引发了某种近乎心理阴影的退缩和排斥。
“——少爷?”张甲看看我,他不知道刚才几句话的功夫,随着张添一的离开我这里经历了多少波澜,有些担忧。
“怎么脸发白?你要再歇会儿吗?”
我悚然回过神。
不能变,这就是我要做好的事情,像眼镜儿交代的,我得一直往前面走。现在,其他每个人都已经做好他们闭环内的事情了。
“……走。”我大概是咽了口唾沫,感到一旦迟疑,事情的整个局面就会往我最不想看到的那个方向转变。
我用了三分钟检查自己的体力和注意力,让张甲帮我把身上的装备也再确认一遍不会临时出什么纰漏,用力搓了一下手,把手搓热,接着开始拍打自己因为紧张而绷得发僵的面颊。
由外向内看去,那一片清凉的绿荫无比真实,但全部是榕树。
两边,各自八棵榕树,对称地并列排开。地面的土壤翻起,凸出的全是杂乱如同蟒蛇一样的树根。
但这些榕树也是死的,上面的绿色全是绢布,绒面的叶子栩栩如生,就像是永远凝固了一样。
中间的鹅卵石小路一路延伸到红砖墙和一扇半开着的铁门前,往上看,趴在墙上的爬山虎纹丝不动。
不,不是爬山虎,那也是榕树。
那是爬满了墙面的无比细小的气生根,因为枯萎后已经近乎于藤蔓的细细卷须一样。上面覆盖的也不是倒卵圆形的爬山虎叶子,同样是一片一片绢布裁剪出来,逼真到极点的榕树叶子。
整个民宿从前方空地开始,就像一整个精致而毫无生命力的巨大玩具。
“现在我们就进去,看看最后一块拼图是什么。”我说,踩上了鹅卵石小道。
民宿(一)
踩进那片绿荫,最直观的感觉,就是空气中的燥热得到了立竿见影的缓解。
走到那扇有些发锈的小门前,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
门是半敞开的,轻轻一推,吱呀一声几乎没有任何阻碍。
我们全部进入,徒步走过那一小片近乎荒芜的楼前花园和破损的喷泉池,往民居小楼走。
行道两旁原本是花坛的地方,现在只有一堆碎石瓦砾混合在一起,像是被人为用钝物砸碎破坏的。里面的碎片花花绿绿,依稀可见当初的花坛也是用了心思做了妆点。
以这条小道为分割,脚下是唯一平整的土地,两边的土壤全被已死的榕树拱得不成样子。
张甲再度检查土壤,和之前山道边那些砂石化的泥土对比。
他带着手套一捻,又闻了闻,就咦了声:“是火碱。”
土里加了火碱,难怪这么干燥硬化,整个土壤结构恐怕都被破坏掉了。我们和闫默那边确认了一下,就有人急匆匆过来回话,说如果破坏严重,一般的灌水洗盐也很难恢复,问我们地里是不是有东西。
我和小队长对视一眼,让那伙计别着急,仔细说。
他想了想,就补充道:
“如果这一片都灌了大量的火碱水下去,整片地的板结会非常严重,最直观的就是地上如果有什么花啊草啊的根会直接&039;烧’掉,基本上就没有再生的可能了。而且这种枯萎和破坏只要不去处理,会维持上很多年。”
我问他到底多久,他语气凝重,说按这个量起码十几二十年。而且第一年也许只是灭杀植物,似乎损害只在这方寸之内,往后就可能逐渐反过来污染地下水和可能饮水的动物。做出这种决定的一定不是偶然为之。
喊那伙计时,我们没有提两边的榕树,这时候一听大概就懂了,跟那伙计道谢让他回去忙。
小队长把手里的土拍掉,就道:“这民宿的是脑子有坑?自己种两排榕树,回头急了又给地里一顿折腾。”
我摇头,此处民宿前伪造出勃勃生机的榕树让我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现在听到土里有火碱,那种矛盾的割裂感就更让人难受了。
此事先按下,我们就继续,没有去动那些让人发毛的绢布榕树叶,直接到了小楼门前。
这幢小楼是独栋的,和外面花园的矮小围墙是同样的红砖,门窗都紧闭。
我们之前看到疑似尸体的就在三楼阳台位置,仰头望去依然只有些边角,近看久了反而有种陌生感,让我们几个都开始怀疑那到底是不是个人形。
而且,空气里那股非常反常的潮湿水汽更加严重了。
我们试着推了一下民宿小楼的防盗门,但这玩意儿非常坚固,纹丝不动。
三位伙计中就有人上去,摸了根铜丝上去撬锁眼,铜丝在手指间转了转,他就抬头疑惑轻声道,锁眼被什么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