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要如何瞧出破绽来?
当年他觉得顾镜定非池中之物,如今看来,竟真的以这种方式一语成谶。
听闻大燕那头,这两天蹦出来个老国君的第五子,唤作魏池镜,正在招兵买马、壮大声威,大有取魏华园而代之的趋势,吓得魏华园当即修书一封递来天恭,要天恭国保住他的帝位,免得皇位被正儿八经的先帝之子给抢去了。
毕竟,魏华园只是先帝侄子,魏池镜才是正正经经的先帝子嗣。
想到此处,霍天正又是一叹。
也怪自己当年太过草率——当年在大燕上都那烧为废墟的宫殿里,皇帝与妃嫔、子嗣的尸身整整齐齐、一片焦黑。霍天正命人勉强辨认他们身上的玉佩名牌等信物,笃定魏老皇帝的一家子都死了,还以为已斩了草、除了根。
谁又能知道,那些焦黑尸体里有一个不是魏家人,魏五子魏池镜,竟然逃出了生天。
终究是大意了!
江月心到底是刚刚醒来,身子还弱。她被扶起来后,晃了一瞬儿,人便又仰倒下去,歪歪斜斜地靠着。扶着她的军士一碰她额头,惊道:“小郎将还在烧着呢!”
“赶紧送回去休息,叫大夫来仔细瞧瞧。”霍天正叮嘱道,“亭风已醒了,他要是知道他妹子伤的重,恐怕要难受得紧。”
几个军士得令,连忙将江月心送回营房里头去了。江父和周大嫂子轮流照顾着月心,给她上药和驱热。过了午后,李延棠也来了。
他叫王六退到外头,自己坐到江月心枕边,从热水里绞了帕子搁在她的额上。
女子披发阖目,躺在床上,面色虚弱得很;蹙着眉,似乎是在做噩梦的样子。日光黯淡,她肌肤也染了一层阴影,耳后的红月褪了色,不再是那鲜艳的一弯。
李延棠瞧着那抹红月,心底微微一动。
他弯下身,轻轻地用唇碰了下她的脖颈。继而,便是她柔软的耳垂。
说来也怪,他一坐下来,一直昏迷不醒的江月心竟然真的模模糊糊地醒过来了。她捱在枕上,眯着眼儿瞧人,声音沙沙的,疑惑问道:“哎,阿延,是你啊。你咬我耳朵是个什么毛病?”
李延棠被人捉着了干坏事,却一点儿都不乱。他思忖着药该煮好了,便一掀衣袍去外头,口中淡定道:“不过是京中习俗罢了,咬耳朵包治百病。”
江月心视野一片昏花,但她心底却有欢喜的意味——她觉得李延棠真的为人不错,竟然这样挂念着自己的伤。于是,她立刻沙着嗓子夸道:“哎!多谢!阿延可真是个好随从。”
“不必谢。”李延棠从外头端来了药,吹了吹,要喂她喝。
“你是阿乔。”她忽然想到什么,很笃定地对他说,“对吧?”
“对。”他回答了这个傻乎乎的问题。
江月心傻笑了一阵,道:“那你回京了那么久,为何不回来找我?”
李延棠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
“京中……诸事繁忙。”他想到当年回京后面对的那一切,心底有些冷,“叔叔不念亲情……堂兄弟也不大喜欢我。很长一段时日里,我都没怎么见过外头的光,不比待在不破关城好到哪儿去,因此……也没有闲暇来寻你。”
李延棠的叔叔登上了帝位,自然是想把帝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可天恭国讲究血脉正偏之说——先帝之子,比先帝之侄的血脉更正,李延棠才是更有资格继承帝位的那个人。
唯有李延棠死了,方能解决这个困扰。因而,李延棠虽还了朝,却还是过不好日子,依旧活在刀光血影之中。若非有个军功震天的霍天正在背后扶持他,恐怕他在还京的第一日就死了。
后来,李延棠登了基,面对的亦是群虎环狼。为了威震以叶家为首的百官,李延棠决意做出一番功绩——他对不破关更熟悉,便决心一气拔除北关世代跋扈的豪族段家。因此,他便回来了不破关城。
当然,他特意回来,也是有私心的。
寻找那个叫做思思的姑娘。
“算了算了。”江月心也不是个计较的人,便没再追问了。
她还发着烧,身上四处都有伤口在隐隐作痛,肩膀和手臂都酸涩得很。她只觉得身子难受,便胡乱说道,“唉,你给我捏捏肩呗……你不是我的副手?”声音软绵绵的,却偏要做出一副老大的架势来,“你要是给我捏一辈子的肩,该有多好啊!”
“人还虚着,闹什么?”李延棠不随她胡闹,只是把药送到她唇边,道,“喝药了,温度刚好。再不喝,就冷了,冷了更苦。”
江月心一闻到药那苦味,就觉得难受。她强撑着身子往床里头缩,嚷道,“姐姐不喝!你拿回去。我们这种粗人都不喝药,自己捱一阵子,伤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