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魔已至于斯。
这事按照云华人的理论,归根结底或许是他无可辩驳的错处。他却觉无错可改。云华都是澪交予他的,更何况只是其中一只鲜艳爽丽的凤凰。
更何况当年,他只是从采薇山牵马走过,不曾睬身边一眼。是这只凤凰自己好奇,非要跑来身边问东问西,招惹孽缘。那么走到如今地步,又有何言。
竹林黯黯,暮色沉沉,长钟寂寂。唯有彤华宫中,明灯繁丽。
他便抱着昏睡的零皇走去家里。
——你就是,传闻中,即将接任澪君之位的帝无吗?(他记得这只疯了的凤凰最初这么问。)
——是。
——嘿嘿,我一看就知道是。
——为什么。
——他们都说,帝无沉寂渊深,度量难测,哪怕俊美至极,却也只瞧半眼都不敢不低头。但是云太祝说,他一定会给我们带来盛世。你一看就是嘛。你要到哪里去呀?
——四方走走,看看澪的云华。你跟着我作甚,回家去。
——我好奇嘛!我跟着你玩,不好玩了我就回家来!
华灯已上,红绡靡美。
零仍是觉得昏昏沉沉,努力眨眼,也看不清软软绡幔里的身影,只得扶撑在迭起的锦绣软枕上,闭目吞咽喂在口中的清新竹米粥饭,淡淡唤:“清丰,永清丰。”
那影影绰绰的人“嗯”了一声。
零懒得理他。再喂,不吃了。所幸他觉喂鸟也无甚意趣,直接捏开朱唇,往里灌填。零摇头,喷他一身杂碎粮米,满含恶意与趣味地打量他的寂沉脸色。他沉默了半刻,回身去找蝶祈换衣衫。
换了衣衫。
换了粥碗。
零撕了衣裳,摔了玉碗。仍旧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茫然地摇摇混沌的头颅,终于支撑不住,昏在了清香竹味的怀抱里。最后一瞬,明知这是陷阱,却也无力再拔出意识了。
帝无是一个开创盛世的帝王。但也确然是,一个除了几个上古氏族的孑遗,都不知道他存在的帝王。按他的说法,澪春秋正盛,云华与他无关。零很多年里都大感诧异,但依旧随他走东行西,歪在马上看他记载在书简上的各地风物和山水图经。
零问他缘故,他问南答北:“一个君王,难道能连自己疆土内各地情况都不了解?像话吗?”
零不禁笑,刮脸羞他:“你还说不想当帝王呢,你连准备都在做了。”
他叹口气,摇摇头,没有多言。只是瞥零那一眼,让零觉得,他同情了自己的智商,自己被无情地鄙视了。
零咬牙切齿,却也不知如何怼他。因为他总是一起争执,就静默不言,真正是“渊深难测”。零也实在恼恨自己,总是没出息地跟着这冷面黑心家伙作甚,可是要舍下这个人去,零却清楚地懂得一件事——世上再难寻一个他了。这人独一无二,举世无双。
凤凰与别的氏族不同,雌雄同体,成年便可选择为男或女。零默默趴在马背上给他撑着雨伞,默默看他抽出竹制算筹,默默地看他插在各方春雨潇潇的湿润土地上,默默地不去问他不告与人的想法,默默地想——你表现好一点啊,你待我好一些啊,我心底满意了,我就变成女子嫁与你啊。
可他的表现真不令人满意。
他总是有更重要的事,既不对自己说,也不管自己怎么想。
他心里只有他一个人。
譬如现在,自己病得这般糊涂了,他还在说什么——
“对萧纵,你不可太心软。”
零呻吟一声,蹙眉胡乱道:“我头疼得厉害。”
他闭嘴了。
零勉强地睁开眸子,乏力地微笑看他。他默然不言。零淡淡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放任他作乱,为你添惹是非。”
他俯身撑在耳边,长发酥酥洒落,声音静得像春夏城的永夜湖水:“我不是担心他,我出手杀了他又何妨,我是担心你死在他和蓝梅手里。没有办法和永清丰长相厮守。”
零怔了怔。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息,眼神清明了些许。
他静静地看着零混乱的呼吸归于平静,混沌的神情渐渐冷静下来,轻轻侧头,安静地贴在他手心中,浅淡地调息。半晌,说饿,要吃的。他便再抱起来,端起温热的竹米清粥,一勺一勺地喂饭。零歪在他怀里,瞧着他颈侧狰狞的伤口下饭,安静吃罢。听他第千万遍道:“你放心,等大事告成,我会让永清丰复生,生生世世好好陪你。”
零“嗤”地笑了一声,没再言语。
他便放手,给零盖好绣被,自去除下衣衫歇下。
“你会死吗?”零在背后问。
“会。如果事情完不成。”他答,将碧色衣衫搭在屏风上。又站在屏风前,静静赏玩了一会屏风上的古画。
古画上是碧玉雕镂的竹林,竹林中是两个天真烂漫的小童,二童由各色宝石镶嵌而成,正在玩花球,一红衣一绿衫,纯真可爱,朱碧相配。
零满怀恶意道:“那是我和清丰以后的儿女。”
他沉寂了一会,轻描淡写道:“画得不错。我会满足你的愿望。不过今晚,你还是先侍寝罢。”
零自觉地放下帐幔,换作女身,搂上他颈,做戏亲吻,轻言蜜语:“郎君这屏风是萧纵让他小徒弟孝敬我的。我喜欢,我要留他俩性命。”
“”
“行不行无郎?嗯?”
桐柏山的松花山鸡,秋时多以松子为食,烤酥后脆嫩爽口,兼带松花香味,是上等待客佳肴。
萧纵给苍梧倒上箬下春酒,撕了鸡腿给小伙子:“多吃点,这几个月瘦得跟猴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