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其实”和“算是”就很灵性,笠敏锐地抓住了,更敏锐地反应过来:“哦,他啊。”
舒蝶祈叹气,此时也没心情纠正笠的不尊敬了。“再找不到他,我在琼华那边迟迟不归,难以交代啊。你也不能一直不回天裂之地,是不是?”
那只好去摸老虎须了。
暗虚们都知道,迄今为止,王尊历任五位。度春秋却是其中最尴尬的一位,即便暗虚们的“春秋梦世”都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但这位逍遥肆意的大人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在他年纪轻轻的三千五百七十五岁大寿时,他对大家说:“诸位,我当够暗虚了,我要退出本氏族。”
王庭中宴饮的众人都沉默了。
而后炸锅了。
传闻当年场面极其混乱,各姓重臣们有一再逼问他是不是醉傻了的,有问世间出什么大事了的,有要晃他肩膀给他两拳的,还有真认真问他是不是要把暗虚一块解散的——
在这时,度春秋总算说了句人话:“这倒不会,大家再选一位王尊便是。”
一句话又把大伙给干沉默了。
推选谁不得罪人。
度春秋等了一会,还是一个傻逼暗虚比较机智——笠看了看舒蝶祈,对他这矛盾有次觉得费解——舒蝶祈说得天花乱坠:“问,尊上,您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要抛弃我族?”
度春秋沉默了。
于是他一人同基本全氏族的暗虚对峙了半天,最终道:“暗虚,也不会永远是暗虚。总该要有人先学会抛弃这个身份的界限,是不是。”
没一个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但度春秋显得非常自在,笑而撑着额头,靠坐在王位上,伸手道:“现在,让我看看你们属意的王尊是谁。”
那个自作聪明的暗虚又作死问道:“您是在试探我族忠诚于您否吗,尊上?”
度春秋笑得神秘莫测,不答言语。
王庭内沉默至极。
在这一殿的空旷安静中,那只暗虚脑子完全锈住了,竟然拱手朗声道:“既然尊上决意如此,臣辛酿,首推终氏二子——终风、终焉为储君之选。”
霎时,掀起轩然大波。
度春秋不置一顾,笑道:“两人。我暗虚的王尊只能有一人。你二人,谁为君、谁为臣?”
这时候大家直觉非常难办。两个都是氏族中名望颇盛的青年才俊,终风深谋远虑,遇险往往能带兄弟们全身而退,是现成的贤君典范;而终焉性情温柔仁和,器局不凡,实是仁君不二之选。选谁,都会令另一人难受罢。
于是大家又都沉默了。
度春秋只是笑笑,招手让二子上来,蔼声问道:“既然要做王尊,最重要的就是决断。你二人如何选,跟大家说罢。”
终风思虑。半晌,正待起手推让,终焉已然转身临庭,笑对诸位暗虚重臣道:“诸位,终焉愿为大家导引前路。”
一锤定音。
度春秋即日便传位于终焉,在籍册上销毁姓名,只携一卷竹简、两筒粮米,去他自己的春秋世家中安然养老去了。而且从此关门隐退,外事曾不过问。
但他毕竟是一切暗虚的祖宗,所以暗虚们的一举一动,只要他想知道,没有不知道的。只需在心中稍微算一算,便什么都知道了。
笠闻言默然:“如此可知,当日王尊人选,他心中早有人了。便是终焉。”
舒蝶祈叹气,提马鞭道:“我说,纵便你是鲁朴氏,能不能对我们尊上尊重一些?这与地位无关,是做人起码的礼节。”
笠转头去。
舒蝶祈气笑,心道这小子气性恁大,还说不得了。便只温言道:“我知道,你命途坎坷,心中苦大仇深,难免愤世嫉俗——但,我们暗虚并不欠你什么。”
笠默然,回转道:“抱歉。”
舒蝶祈笑笑,不再多言,只转回去话题道:“确然如此。后来我听听说,春秋尊上选择父亲的原因,是因为他需要一个‘狠人’。”
“狠人?”笠不解。
舒蝶祈温声中难掩敬慕:“在万难的危急关头,能迅速看清局势,需要的是机警,于聪明人而言不难。难的是同时能清楚明白选择后沉重的责任,并且当机立断,挺膺承担,这叫决断。度春秋认为,终风哥哥虽然各处都更稳健,但临危之际追求思谋周虑的后果,只会是瞻前顾后、错失良机。而尊上恰恰符合他的暗虚一族的安排。”
如此说着,已到得碧蓝水畔,舒蝶祈下马,单膝下跪,恭敬拜礼,而后自怀中香帖中取出一纸玉华香,燃于手心,认真表明诉求,请求春秋王尊指示一番。不多时,舒蝶祈脸色微变,讶异道:“尊上竟然也在,他让我们进去吧。”
话音未落,远处花蝶翩飞,落于水上,不一会,迭成花筏,顺水漂来,停在刻“挼蓝”二字碑文的渡桥边。
舒蝶祈自桥上纵身跃下,拾起竹竿定住船,回身笑看笠,伸手问道:“需要哥哥接你吗?”
笠怔了一下,差点以为是看到贱嗖嗖的闻寂,回神来,便摇头。安抚了两匹骏马,牵马走下桥阶,走上轮回蝶筏。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竹篙点水,穿行于水上绮丽花枝中。
然这绮花丽叶,绚美夺目,艳丽非凡,绝非琼华之物,竟是笠生平所未见者,不禁好奇询问。
“轮回花蝶。花枝纷繁,慢行,小心。”舒蝶祈言简意赅。站在船头默算位置,以竹篙移调船头方向,叹道:“老尊上藏得太深。”
这一语双关,笠很以为然。
花叶不停落水,转瞬化蝶,轻盈盈地飞回天空中纵横的无数花枝上,又变作五彩斑斓的花叶。循环轮回,无休无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