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如何,饭菜味道是很鲜美的。他俩又一再添菜,以至吃完要带赢鎏出去玩的时候,赢鎏捂住滚圆的肚子摆手道:“先等等等等,我缓缓再走”根本不愿去看俩大人第无数次忍俊不禁的神情。他俩到底是觉得有多好玩啊。
这不禁让他想起滴滴朱姊姊的话。他和苍梧第一次以“大人”的身份参加童年玩伴的婚礼,都觉得新鲜极了。穿上簇新的送嫁骑装,彼此互相打量笑闹一番,便被照刀大伯按头规矩站好,齐整上马,在繁闹的鞭炮炸响声中,一左一右地护送在喜轿两侧,送姊姊嫁去瑶华。姊姊说,你俩也大啦,要好好想想成亲的事了。你俩也一人生一个小儿子,以后也跟你俩一样,一块长大、做好兄弟。
苍梧只笑,看他一眼。赢鎏笑道:“我还没想好要小孩呢。”
滴姊姊笑出声来。虽然隔着花轿,可还是让人想见她作女儿时的娇俏模样——定然是小指抵着酒窝笑得嫣然。她对赢鎏道:“以后小鎏和心爱的人有了孩子就知道了,可好玩了。”
好玩吗?
反正现在被玩的赢鎏是没感觉出来。
苍梧当时也好了奇:“姊姊,那有什么好玩的?”
滴滴朱笑了一会,终于组织好语言,方才认真讲授道:“你瞧,他长得多像你心爱的郎君和妻子,既像他又像你,还偏挑你俩最好的地方长,可不是世上最可爱讨喜欢的宝贝吗?”
“这也就算得其一呢。还有更好处。”
“我和你们姊夫年岁相差不大,以往都混熟了的,再欺负他也没意思了,他早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对付我啦!可宝宝不一样呢,年龄小还乖,还没受过我们俩哄骗荼毒,欺负起来多有意思?你瞧宝宝气成鼓包呀、泪汪汪地跑去找爸爸告状呀不就跟看着他好不容易出糗一样?多好玩呀!”
苍梧对此十分无语,赢鎏则对此完全无感。送嫁完,两人在后山的悬铃树坡下放马,躺在树荫里醒酒午睡时,苍梧悄咪咪地凑来附耳道:“哎。我说,我以后打死不娶滴姊姊这样的女人,作死我?”赢鎏直笑:“你想得真美,人家都不肯嫁你。”心下却是伤感,或殷薰或鋆,会觉得自己好玩吗?还是一年到头能不见则不见,只觉得是旧年荒唐的遗事?却也决口不提,只笑问苍梧:“那你想给我娶个什么样的嫂嫂?”苍梧少年心性,瞬间展开畅想,青碧色的眼睛都舒服地眯起来,大言不惭地大讲特讲白日大梦:“温柔动人,容华绝世,善解人意,为我着想”赢鎏以一句话作结:“兄弟,下次别光顾着喝酒,好歹吃两粒花生米儿吧,啊?”
兄弟。
将近年关,他这一秋一冬都没有回飒秣了。只是因为贪恋这个“家”。
他心里也很明白,父母搞这一出,为的正是想把他困在易水,好让苍梧在与大荒的对峙中暂时收敛,最好低头。听闻飒秣处,瑃女官和照刀大伯也已然去游说苍梧,让他按捺血勇,归顺臣服。两家父母看来已在暗中商量妥当,一面来拖住他,一面去搞定最会惹事的。父母爱子,为之而计深远,也可见得一斑了。
而此计确然成功,赢鎏只得认栽。
赢鎏对此颇有些哭笑不得,但既然苍梧目前还没有急信求救,也便作罢,全做不知。暂在盼望许多年的家中,心安理得地享受父母迟来的亏欠与弥补。
禹杏太守府。
东衡自前堂下值回来,就见玄鸟乌衣自在书房斟茶自饮,那叫一个怡然自乐,那叫一个如入无人之境。
东衡气得要笑,褪下官服扔在椅背上道:“你来又有什么要紧事?”
玄鸟乌衣含笑问道:“我难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东衡叹笑一声,自坐下,拿了一杯热茶,揶揄地看看玄鸟乌衣,玄鸟乌衣笑得不行:“没毒,喝吧。我是来找它的。”指尖停了一枚枯叶色的小蝶。是东衡秋时造的那一片。
东衡唔了一声,饮茶道:“燕川冬温,不找也不害它性命。你倒是细心。”
玄鸟乌衣笑而不语。
东衡愈发摸不透他的心思,端详他一会,见他不曾有伤,稍微放心。忽听得前堂云板急响,有将士匆匆跑来,东衡顿时起身,剜了玄鸟乌衣一眼,知道这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果然,那军士来禀道:“启禀太守,有——”瞥到一旁玩蝶的玄鸟乌衣,正然道,“太守,飒秣王尊来府,请求觐见——”抬手示意,“这一位。”
东衡:“”
东衡气笑,转头问他:“你是把我这当你在禹杏的府衙了不成?”
玄鸟乌衣笑:“阿衡,不要总把我想得这么坏。”施施然地撩正衣摆,放下小蝶,道:“让他进来。”
东衡默然望他。
不过一会,苍梧便走进来。英武矫健,高冠劲装,倒真有七八分王尊的模样了。东衡自然偏向他些,道:“梧王,坐。”
苍梧却是拱手道:“陛下不赐,臣不敢坐。”
东衡觉得这孩子肯定是受什么大刺激了。玄鸟乌衣只微微笑。
半刻,于沉默中,苍梧再道:“还望陛下恕罪。”
玄鸟乌衣笑了:“哦?我不知道你有何罪呢。”看向指尖萦飞的小蝶,温声道:“时近年关,我只是来看望故交。也并不曾着人传你,你怎地也来了太守处,还说要告什么罪?我实是不懂。”
东衡:“”
东衡默然看向一个激灵的小枯叶蝶。
苍梧头愈发地低下去:“臣,不该,”几乎要咬碎犬齿,才能忍辱自剖:“不该不服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