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荔扬木然地翻出来看,见那纸条上写着工整的一行字——“荔枝,妈妈给你留了零花钱,去买冰淇淋吃。不要卖钢琴。”
那是徐茹全身上下仅剩的二十块钱。
直到第二天下午,妈妈的骨灰被装在最便宜的那种盒子里交到他手上时,水荔扬还和做梦一样。他坐在殡仪馆门口的路肩上,望着手里的盒子出神。
“你终于还是不要我了。”
水荔扬自言自语地说。
从那以后,他觉得日子过得快或慢都没有区别。思弦思淼被寄养出去了,他没有答应对方连同他一起收养的提议,而是守在了徐茹父母留给女儿的房子里,孤零零一个人,直到某天被调回汉州军区的赵方蒴敲开了房门。
时间在他和洛钦重逢之后似乎渐渐活了起来,尘封已久的指针一点点冲破僵硬的桎梏,破冰一般,再次转动起来。
他突然就懂了白马巷的传说,懂了什么叫“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洛钦这些年听水荔扬断断续续地提起往事,恍然若梦。过去种种他已无法亲临,从只字片语中拼凑出水荔扬前二十年的人生,像阅读残卷那样,每一行、每一页都不想错过。
陆怀说水荔扬当年莫名其妙卖琴焚稿,居然是这个原因。母亲去世后,他就用这个理由困住自己,将弹琴和母亲的死联系到一起。
他太懂得如何将痛苦自我消化了。
上午给思弦和思淼扫过墓,洛钦带着水荔扬开车往另一个方向的山林里走。他们还要去看蓝焰大队,那些长眠在雪山腹地里的灵魂,被水荔扬安放在崇山峻岭之中,没人会去打扰,也再无是非找上他们。
赵方蒴当年被调走,将蓝焰大队交到水荔扬手中的时候,整整二十六人。他们其中大部分洛钦并不认识,水荔扬将他们派驻在外,整日劳苦奔波,呕心沥血,从灾祸中救助了无数人,至少在洛钦知道的时候,蓝焰大队没有聚齐过。
但是水荔扬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每个人的脸。数年前的方舟之战,这些人几乎死伤殆尽,许佑刚带领救援队在城中搜寻了三天三夜,竟然没找到任何人的尸体。
有传闻说是被年雨毁尸灭迹了,但无从考证。
猎鹰被陈诺秘密安葬,连森羚和白无泺都不知道他被埋在了哪里。因此水荔扬在立坟茔的时候,只能将他们每个人留下的肩章放进去,算是衣冠冢。
据说当年的那场惨烈的营救行动之前,陈诺作为程清尧带出来的半个学生,曾去见过他一面。
但程清尧后来对此只字未提,只是战后去了一趟陈诺牺牲的楼顶,并且往后每年清明,都会一个人离开安全区半天,不会带上白无泺。
至于赵方蒴,身死后无人给他收尸,淹没在安全墙外的尸山血海中,和那些感染生物一样,被清理、焚烧,分不清谁是谁,尽数被当做污秽掩埋掉。
水荔扬走近衣冠冢的时候,洛钦发觉他肩膀紧绷了起来,像是在紧张,便轻轻握住他的手,说道:“放轻松。”
面前的青碑上并没有刻字,干净平滑的石面,只是四周杂草丛生,十分荒芜。水荔扬走过去,嘴唇和眼睫都在微微颤抖,失魂落魄地叹了口气:“洛钦,我对不起蓝焰。”
这些人没有名分也没有哀荣地被埋葬在这里,原本作为军人的他们不应该如此凄凉,无法作为英雄下葬,连死时都是怀着怨恨的。
“我害他们死得不光彩。”水荔扬轻声说,“我这个队长,做得太烂了。”
洛钦说:“如果当时我没有答应他们,帮忙救你出来,他们或许不会是这个下场。”
水荔扬摇头:“不是你的错,李牧祁铁了心要除掉蓝焰,谁拦都是一样的结果,费老、程清曳、思弦和思淼都是例子。当年是我蠢,没斗得过他。”
他沉默片刻,接着说:“但半个蓝焰都是我带出来的,我没能让他们作为英雄死去。”
洛钦的手落在他肩膀上,轻轻捏了捏。
“赵方蒴……”水荔扬想起什么,喃喃自语,“他不配,不配躺在这里,跟他们一起……他不配。”
他宁可赵方蒴的尸体去喂狗、被秃鹫啃食,甚至没有让人再去寻找收尸。他对洛钦重复着那三个字,眼泪滚落眼眶,很快又抬手擦掉了。
那抹黑暗里指路的蓝色火焰,终于也到了熄灭的那一天。
回信
“heybro!”
季娜热情地跳下运货车,老远就像一团火燃烧过来,直直地扑上来给了水荔扬一个熊抱。??|
洛钦伸手把两人拨开,佯装冷漠道:“哎,哎,大姐头,我还在呢。”
“你带季娜去取货。”水荔扬对他说,“北冰洋给松河运来了物资,之前大雪封路了一冬天,商路难走,他们这次补了好几个月的量。”
季娜这次来,主要是争分夺秒地和美国人抢货。开春时候,中俄边境的积雪开始消化,跨境公路重新联通起来,北冰洋便迫不及待地遣人赶来,得手了松河轻械新年出炉的第一批货物。
原本黑隼也想出手,奈何北美的大暴雪一直持续到三月份,等他们匆匆赶来,已经连漏都没得捡了。
水荔扬做生意相当随意,他并不喜欢批量生产这些东西,况且粗制滥造之下并无质量可言。他一年只随心所欲地做几批,完工之后才发布消息,只看谁抢得快。????
如果出手慢了,饶是谁来求,好话说尽,他都是慢悠悠地回上一句:“卖完了,不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