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觉得他的思路是什么?”
李理静默了片刻。“我有一个问题需要和您确认,恐怕它会是有点冒犯的。”
“李理,别搞虚文了。”
“您那位去世的朋友找到完整遗体了吗?”
罗彬瀚看了眼后视镜。“没有。”
“刚才周温行和您提起她了吗?”
“是的。”
“他是否告知您周雨找到的遗体不完整?”
罗彬长长地叹了口气,那既是泄痛苦,也勉强算是表达钦佩。“你怎么知道的?”
“那诗里有两个暗示斩的典故,这不像是巧合。沙摩特拉的顽石是指萨莫色雷斯的胜利女神像,它自被现以来就缺失头和手臂。但更重要的是后半段的信息,先生,那是指玫瑰花精的故事。我猜您可能也读过,因为它是安徒生写的,是个以谋杀、殉情和复仇为主题的童话。”
“童话。”罗彬瀚说。
“是的,先生,儿童对残忍情节的接受度往往比大人想象得更高。这故事是说有一个女孩的情人被她哥哥秘密谋杀,头颅埋在了菩提树底下。有一个住在玫瑰花里的精灵目击了经过,从梦中向她告密。女孩凭此找到了那颗头,把它带回家中,埋在一个种了素馨花的花盆里。她时常对着花盆流泪,不久就憔悴而死。”
罗彬瀚只能摇头。他大概没读过这个故事,因为它不是俞晓绒喜欢的口味。“你就从这些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还知道周雨先生这两年多以来的全部出行记录与信息数据,尽管总量非常少。从已有数据估算,他有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处于休眠状态,其余的时间则总是在搜寻某些东西。有意思的是他至少组织过四次挖掘行动,拉杜莫斯自参与了两次,其中一回就在洞云路。当时他们找到了许多结构奇特的残骸,但拉杜莫斯认为周雨先生‘对找到的东西并不满意,而且非常困惑’。”
“他真是你的好帮手。”
“他曾是我原型的射击教练。”
罗彬瀚没有问她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人安排到周雨身边。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周雨没找到他想找的东西。”罗彬瀚说,“那他找到的又是什么?”
“我个人认为,那些应该是受到高灵带范围影响后的生物尸体。”
“是人的?”
“可能有部分人类,但这个结论不是靠技术手段得到的。当时的遗骸状态不像我们已知的任何生物。对于这些遗骸的身份认证几乎完全是周雨先生的一面之词。因此我们也无法将遗骸归还其亲属。”
“那他怎么能分得清?”
“他不但能辨别遗骸的物种,同时也能知道受害人的具体身份。拉杜莫斯查证了少量遗物和近年来的失踪记录,所得到的结果与周雨先生提供的信息相符。我们姑且推断他具备某种类似灵媒的能力。通过这一能力,他长期寻找着某样东西,并且总是对与之相关的意象分外留心。我可以告诉您他反复浏览过自己账号内收藏的艺术类书籍,并且也非常熟悉玫瑰花精的故事——半年以前他曾查询过素馨花的养殖注意事项,过程中点进了一个关于素馨花相关传说的介绍网页。他在那个网页停留的时间过了半个小时,并且之后就停止了养殖信息的查询。您可以想象,对于一个正为某件事日夜烦忧的人,他对任何与之关联的信息都是极度敏感的。当您对着两段完全陌生的文字疑惑不解时,周雨先生只需要一眼就会明白它指向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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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说到后半段时罗彬瀚几乎没有在听。他正频频观察一辆跟在自己后头的深蓝色半旧越野车,五分钟前这车就跟着他了;另有一辆银色的面包车在他减后从某个路口加了进来,就在他前头慢慢开着。他没有点破这两个不声不响的同行者,而是继续说:“这只能说明他有可能去了湿地。可湿地的范围很大,他怎么知道具体应该去哪儿?”
“我认为他也不知道,先生。或许他能在特定范围内用自己的方法搜索——在过去的几次经验里,拉杜莫斯注意到他在挖掘开始前就已判断出残骸的大致深度。而如果您从陷阱设置者的角度考量,不给对手太明确的坐标也是好的做法,因为那会降低被反埋伏的风险。您是否了解陷阱的具体情况?”
“周温行说到了灵场屏蔽器。那东西的作用范围会有多大?”
“这取决于使用者的设定。鉴于目标只有一个人,我估计范围不会过五公顷。”
“可整个湿地加周边得有上万公顷啊。”
“正是如此,所以周雨先生很可能还没有遭到攻击。但我还是请您继续保持当前的车,因为即便您多抢一刻赶到那儿,想立刻找到周雨先生的难度就和他踏入陷阱一样高。我希望您现在按照我的计划走。”
“那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已经组织了搜索队,最快响应的小组已经于十五分钟前抵达湿地,他们的问题是搜索设备不足。我正在调集航拍无人机与电磁感应设备。”
“你调电磁感应设备干什么?”
“先生,如果非得在芦苇丛里做地面搜索,找一个范围五公顷的电磁紊乱区域会比找一个人容易得多。”
罗彬瀚默默地把后背靠到座位上。到这会儿他终于有了点踏实落地的感觉。李理已经把一切都做完了,他确实没法再添补些什么。她不但在办事上招招抢先,而且也是个很有力的说客。也许周雨是学会了什么传送魔法,可要靠一个人搜索整片湿地绝没有那么容易,不然两年多的时间都够他把全国的土地轮着搜一遍了。除非周温行还在笔记本上写了具体坐标,否则到这会儿周雨估计连湿地的核心区都没走穿呢。
而且,周雨虽说有些呆气,还不至于真是个白痴。他总得怀疑怀疑这本笔记本上的诗是不是真的吧?他苦寻不获的东西突然就自己送上了门,难道他看不出这里头的过分巧合吗?周温行为什么刚好就把他想知道的答案写进日记里?那张卡片上怎么会写着赤拉滨的名字?只要有这些问题在,就算是朋友递来的东西也没道理要照单全收。周雨念书时又不是没被他连累过。
他渐渐感到了一点安心,尤其是他回忆起昨天自己提起赤拉滨这个名字时,周雨的反应相当明显。错不了,那家伙多少还是有点警惕心在的,肯定也得想想这个名字怎么会无端出现。没准周雨暗地里也另有计划,假装去湿地直奔陷阱,实则是在玩一招将计就计,好引周温行的同伙现身。
“我得掐死那个家伙,”他喃喃地说,“我以为昨天问出来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我听说你们进行了一次真诚有效的沟通。”
“谁跟你这样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