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执着,倒像看透了三世红尘。”裴探花笑眯眯地说,“难得。”
“今生还没有与她共度,我又怎有兴趣去管来世?”叶铿然冷淡地回答,“我要的,只是这一生一世一个她而已。”
几瓣金色的桂花被风摇落在石桌上,怡然幽香。这些年,叶铿然的样子没有太大变化,心境却变了许多……走过许多地方,他习惯了品尝孤独,也渐渐懂得,这是一段旅途——哪怕星星永远填不满夜空,风也永远填不满道路,他只要行走,就有机会重逢。
云层中透出几缕柔和的光,空中悬挂着一枚波光粼粼的丰腴的月亮。
原来,又是十五了。
“怎么了?”裴探花见叶铿然的眉毛微微一动。
“你儿子来了。”叶铿然指指后面。
“啊,”树后面的裴大少红着脸走出来,他和裴探花五官很像,但神态全不相同:“土豪哥哥,我不是偷听,只是路过。”
“……大少!”裴探花笑眯眯地一个栗子敲在他头上,“有没有搞错?叫叔叔!”
裴大少摸着脑袋,不服气地嘟哝了一声:“叔叔。”
“这就对了。”裴探花满意地转头向叶铿然,认真地说,“我们曲江的风俗你知道的吧?长辈第一次见到晚辈,要给钱的。”
“……”原来这才是你一定要纠正清楚辈分的原因!
“大少,爹告诉你,”裴探花高兴地压低声音,“你也知道土豪叔叔有很多金叶子,赶紧趁机让他给你一个大红包,这样我们家漏雨的屋顶就可以马上修补了……”
他正眉飞色舞地说着,突然感觉眼前一暗。浓重的阴影迅速将几人周身笼罩。裴探花诧异抬头望去,只见皎洁如水的满月瞬间残缺……黑暗还在扩散,仿佛有什么强大的东西在慢慢蚕食着光明,将银月嚼碎,揉进无底的深暗中。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只听墙外的村民们愤怒大喊:“天狗吃月亮了!”
伴随着铜盆敲打的声音,和嘈杂的犬吠声,世界从清静变得沸腾。
“快打!”
“打死那些狗!”
……
六
每到月食,家家户户都会打狗。
如今杨梓苏的医馆已经不养狗了,原本打狗和他没什么关系,但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粗暴的捶门声。
杨梓苏睡眼惺忪地来开门,有点忐忑地问:“怎么了……?”
“你这里有妖物,”邻居的大叔满脸煞气地吼,“快交出来!”
“啊?”杨梓苏满脸茫然。
以前他养狗时,每到月食都很麻烦。其实他家大狗很通人性,听到打狗的叫嚷声就夹着尾巴躲进屋子,从不给主人惹事儿。但还是有一次例外,那次,大狗抱着一根骨头正在啃,跑进来的慢了点儿,被邻居大叔看见了,大叔一棍子打在狗腿上,大狗痛得“嗷”一声惨叫。
后来杨梓苏才发现,狗的后腿被打瘸了。他很心疼,也有一点儿后悔——那时他也站在门口,如果他能鼓起勇气拦一拦,狗就有机会逃走。可当时场面声势太大,人人的面孔都带着正义的激奋,在一片喊打声中,杨梓苏懦弱地迟疑了一下。就是这一下,让他的狗失去了一条腿。
瘸了腿的狗还是很乐观,三条腿殷勤地跑前跑后,忠诚地给杨梓苏看门。可,也正是因为腿瘸了跑不快,后来狗才没躲过雷电,一不小心被劈死的。
每次想到这里,杨梓苏的心就有点隐隐作痛。
“三天前快天黑时,你家屋顶上方有狰狞的妖火!好多人都看到了!”大叔大声说。
“大叔你看错了吧……我天天在医馆里,哪有什么妖火?”杨梓苏满脸困惑。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想到那日奇怪的天色,从土豪来医馆的那一天开始,邻居们看到他时,都一副奇怪而警觉的表情。而且,再也没有人来他的医馆了。
没有一个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杨梓苏惊疑无助的时候,只见一只雪白的手臂拦在众人面前,是祝静思。她落落大方地说:“如果你们打狗有用,为什么月食还是经常会发生?天地万物自有行时,月缺月圆,无需大惊小怪。”
她一个婷婷袅袅的女子,说出话来倒让身为男人的杨梓苏也有点自惭形秽——
面对强大的力量和无法正视的恐惧,就通过自欺欺人来寻求安慰,喊打喊杀,不过是弱者用来践踏别人的懦弱行径而已吧?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少废话,这间医馆就是有妖怪!我们都看到了!”大叔恼怒而不耐烦地挥舞着手中的棍棒,人群顿时又沸腾起来,他们仗着人多势众,蛮横地朝屋子里涌进来!
杨梓苏本来还要说什么,却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顿时摔倒在地上……
突然,有什么东西如闪电般从屋子里窜出来。
七
冲出来的是一只浑身烈火的大黒狗!
四周忽明忽暗,拥挤的人群顿时乱作一团,带头的邻居大叔被撞倒,吓得屁滚尿流连棍子也不捡了,只求逃命。
只有杨梓苏愣在原地,以为自己看错了,他揉了揉眼睛……
那只冲出来的浑身是火的大狗——不就是自己之前养的吗?只是周身没有那夺目的火光。陪伴了他许多年的狗,他绝不会认错的!
当年他只有八岁,在街角遇到这只湿漉漉的大狗,他迟疑地把自己手中仅剩的包子分了一半给狗,然后,一人一狗并排蜷缩在别人屋檐下躲雨。雨停了,他起身准备走开时,发现狗跟了过来,欢快地朝他摇着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