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朗月一身是伤,回到了藏身的山洞,将自己蜷成一团,伸出舌头,舔着自己身上鲜血淋漓的伤口。
狼群已经抛弃了他,他希望那个人能如约将他带走。
一天,两天,三天……
唐朗月守着冰冷的山洞,却始终未能等到那个人。
他终究成为山间的一匹孤狼。
昼伏夜出,捕获猎物,只有牙齿撕开皮肉,口中含着热乎乎血肉的感觉才是最真实的。
唐朗月不解,他为何让他把做个人的念头种在心里,却不带走他?
这一天,他如往常一样从在岩缝中中寻找鼠兔。
他的捕食技巧已经很熟练,很快就将鼠兔叼在口中。
血肉的温热让他懒洋洋地眯起眼,一道陌生的声音却乍然响起。
“他……他在吃老鼠!”
一声惊呼,吓得唐朗月失手,掉了口中的鼠兔。
他愣愣转头,看见两人站在自己不远处。
发出惊呼的是灰袍小童,唐朗月的视线却汇集在小童身旁的白衣人身上。
他分得清狼脸,却分不清人脸。看见一身白衣,便以为是那个人来接他了。
唐朗月赤|身|裸|体,蹲踞在地,一身污泥血迹,被人用衣袍裹住也不反抗,温顺得像个幼崽,只是直勾勾盯着白衣人瞅。
灰袍小童高声阻止,“师尊,别脏了你的衣裳!”
从未离得如此进过……白衣人的身上有一股摄人的冷香,冻得唐朗月心尖尖疼,让他畏惧地缩了缩脖子。
“我不抱,你抱?”
声音也冷,冷得像一块寒玉。
小童不说话了,他细胳膊细腿,年岁甚至不及唐朗月大,怎能抱动他。
“灵族罪人之后,该由我灵族审判。”
唐朗月不解,却见白衣人鬓间白玉充耳垂下,在自己眼前直晃,他便抬起爪子去抓。
百里复见他一手污渍,拧眉躲开。
唐朗月还要去抓,却感到一股强烈的刺痛直入眉心,让他发出痛呼。
一道殷红的烙印出现在他眉心,再难消去。
罪奴印,就在百里复弹指一挥间落下了。
灵族伏羲历一百三十五年,神官百里复觅得罪子于林薄间,入神明台,永世为奴,以偿父罪。
负心人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一只仙鹤划过如洗碧空,发出一声清唳,徐徐收敛羽翼,落于一座雾霭氤氲的湖心小岛中。
仙鹤浑身雪白,唯额心一点朱红,恰似红炉点雪。
一双修长莹白的手轻轻抚摸仙鹤额头,青年衣衫胜雪,皎如玉树,长身玉立,好似簪缨公子、少年神官。
然而,其眉心一抹殷红如血的罪奴印,却打破了这一丝美好的幻想。
只有灵族最低劣、最肮脏之人,才会有这深刻在神魂中,代表着耻辱的印记。
三名身着神明台神侍服的少年沿着湖中长桥行至唐朗月身侧,本通过几人绰绰有余的通道被三人走得挤挤挨挨,恨不得去唐朗月三丈远,连一丝气味都不愿沾上。灵族各宗族少年皆要入神明台担任神侍,受诸神官教导,他们自出生就金尊玉贵,看一眼罪奴都嫌晦气,更别提平白撞上这个恶名远扬的唐朗月。
举止神态上的嫌恶仍不解气,其中一少年冷嘲热讽。
“也不知一茹毛饮血,啃食鼠肉为生的野种有什么能耐,莫不是靠着一身狐媚魇道蒙蔽百里神官,又迎奸卖俏引诱我世叔,竟诱使他说出什么除你奴籍的忤逆之言?!”
野种、杂碎之词唐朗月听得多了,他幼年被山间野狼哺育,后被百里复寻到,重回灵族。只听闻他那素未谋面的生父乃是灵族千古罪人,于是他便也被削为奴籍,成为神明台中一名最卑贱的奴仆,如此便是十数年。
而少年话中的百里神官,整个灵族只有一位,正是神明台上的执法神官,百里复。而他口中的世叔,却也是百里世家的嫡系血脉,百里决。
之所以骂他狐媚,骂他奸|淫,则是因为十日前执法堂上,百里决竟出言向百里复索要唐朗月的归属,不惜背上骂名,也要为他剔除奴籍。百里复从成为执法神官之日起,已与百里家无半分瓜葛,公正不阿无丝毫偏颇,自然驳回了百里决的妄语。
却不想,两位大人物的争执落在唐朗月一介罪奴头上就成了无妄之灾,他被罚白日顶着寒重水汽喂鹤,晚上又要去水牢受罚,可谓苦不堪言。
早十日就被百里家的后生戳脊梁骨骂了一通,如今面子里子早丢光了,自是不惧,干脆没骨头似地往阑槛上一靠,挑眉朝那出言讥讽他的百里家少年一笑,媚骨天成,“我有什么能耐,公子不妨亲身试试?”
尾音又低又长,直往人耳朵里钻。
少年神侍亟刻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大骂,“你……你不要脸!”
早听传闻灵族稍有姿色的罪奴都是不知廉耻的仙门共妓,自可随意亵玩摆弄,此子更是将那狐媚之术习得十成十,也经了多少人才习得此等本事,果然是真真不要脸、真真腌臜之物!
三名少年心智尚浅,羞辱不成,羞红了脸,逃也是地跑了。
唐朗月仍在出言挑逗,“别走啊!像你这般年轻水灵的少年,我还真未尝过鲜!”
一阵忙乱后,湖心亭除唐朗月外又空无一人,他自嘲地笑了笑,摸了摸鹤鸟的头,“可怜你这鸟,跟着百里复饮露眠霜,却又要听我这说这些淫词浪语,困在神明台上苦当什么神鸟祥瑞,可曾怨憎?”
仙鹤不答,他感到湖心风凉,抱紧了自己的双臂,开始自言自语。
灵族中,就连和他一样的罪奴也不愿因同他扯上干系,唯恐触怒诸位神官。他倒宁愿同草木花鸟叙话,对人早失了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