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平静一直到他们回到傅家,他一言不发先下了车,赵蘅和玉止都心感不妙,一路跟上去,发现他原本蹒跚的步伐越走越快,到最后简直疾步如风。
“爹!”“公公!”他们忙追上去,在他几欲站不稳时及时扶住。
傅敬斋缓过了那一阵头昏,一手被赵蘅扶着,一手撑在一旁,连呼吸都吃力。“我,我愧……!”刚吐出两个字,便仰头倒了下去。
等他再醒来时,双眼只幽幽睁开一线,那一线里却透出极精亮的光,每说一个字,胸口便咻咻起伏,守在床边的赵蘅和玉止俯耳倾听,听到他让周围人都退下,有话同玉止吩咐。
众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默然而退,赵蘅也准备出去。
却听公公在身后道:“阿蘅……你留下……”
赵蘅重新回到床边,敬斋略略抬了身子,稍一动作就要喘两口气,问道:“你……你是怎么看出来,那陈木匠一家是冒死讹诈?”
赵蘅垂首,细细道:“那日陈木匠的妻子来撞傅家大门,又是啼哭又是寻死,一开始我也诧异,可过后就觉得奇怪——她既觉得是傅家假药害死了丈夫,事后却没有第一时间报官,只一心寻着傅家来;再次,人死后不找仵作验尸,反而抓紧时间运回乡下准备葬了。我就觉得他们定是有事相瞒,只是那时场面紧迫,也来不及同玉止和公公你解释,我就带几个家仆追到乡下,赶在尸首入土前拦了下来,请了仵作当场验尸。”
那木匠家人一开始还凶神恶煞有意阻扰,好在赵蘅早通知了官府的人,两相对峙,怒目不让,这才得以重新开棺。否则别说验尸,只怕她能不能回来都是问题。刚说完,玉止便握住她的手,既是赞许她急智,又是责备她不顾安危自己行动。
傅老爷躺在床上,闭着眼连连点头,一只手也禁不住将床沿拍了又拍,“好,好,好啊……”话音未落,又咳嗽起来,“若傅家的药果真治死了人,我就是死也难以折罪。阿蘅,你做得——咳!”
赵蘅和玉止见状,都抚他胸口,让他别再说话。傅敬斋摇摇头,躺回去,认命地,“今日假药之事,即便渡过去,傅家也要大大震荡一番。如今是存亡继绝的关头,我却是不中用了,玉止,这份家累却得由你担负。”
又转头,“阿蘅,也要劳你多费心,帮衬着他。”
赵蘅不确定他话中意思,老人看出来了,既是抚慰又带歉意对她微笑,“你是聪明能干的孩子,从前我老头迂腐,耽待了你。从今往后,你要做什么就大胆去做,不必问我的允许。有你在玉止身边,我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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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蘅鼻尖一酸。
一个长辈日暮西山的背影,总不免让人心酸。他们心里都知道,今日这番话就意味着一家之长的隐退,重担的交付了。
第二十九章迷而不返
灯下,赵蘅和玉止坐在一屋账本之中,寂静屋内只听得算盘拨珠的清响。越核算,心越沉。
“光是玉行账上,这些年下来就空了十几万两,还有好几处田产宅邸,不是叫他花了就是赌了。这还只是核对出来的,还有没清点完的。”
“南星的航船刚拿走二十万两,等他回来,最快也要两年之后了。”
“毁掉的这批药陆陆续续收回来,一共十二万两。加上病人后续的诊断和补款,算来算去,最少还得三万两。”
“别忘了还有好几家的利钱……”
“对了,余家还欠了我们柜上一万八千的利钱,如果能拿到这笔款子,应该还可以缓个十天八天。”赵蘅盘算着,道,“明天我就去他家跑跑看,说说情。”
玉止本想拒绝,一考虑,这事确实是阿蘅更合适,若他出面就显得太重。“也好,只是不要催得太急,不要让他们看出来我们已经紧短到如此地步。”
阿蘅明白,这种关头就怕人心浮动乱上添乱。钱要到手,话又得说得从容。
说着说着,又不免说到傅玉行。若不是他,傅家的境况也不至于这样坏。
那日公公打他几乎是下了死手,连玉止也不愿替他求情,后来还是赵蘅眼看不对,出言劝阻。然而大约是多年失望累积成恨,赵蘅越劝,公公反倒下手越重。等到傅玉行真的奄奄一息了,才把板子一丢,满脸涕泪,又命人将他丢到墓园里,任何人都不准去救,就让他自生自灭。当时也无一人敢替二少爷说话。
婆婆自扇了他一巴掌后就将自己关在房中哭泣不止,不肯见他。玉止也说,“不要管他!”然而赵蘅很清楚,越是绝情,才越是放不下。
那天晚上,她带着薛管家和几个仆人到墓园找了一宿,天亮时才在一处草坑里找到了只剩一口气的傅玉行,用架床抬着,送到了最近的一处棺材铺子里。
棺材铺的伙计睡眼惺忪,也没见过他们,被扰了清梦,好大不满意。薛管家给了钱,才得以把人安置在一块现成的棺材板上。
傅玉行整个背已完全和衣裳黏在一起,不得不拿剪子剪开,露出下面的皮肉。整个过程里他毫无反应,仿佛没有呼吸。“我的娘!什么人下这么重的手!”伙计只看一眼就惊叫起来。
赵蘅不便进去,站在台阶外隔门问道:“还有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