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俏终于将眼神敛了回去。一直守在她身旁的小凡见众人杯中的茶水将尽,赶紧又提了银铫子出来,给老爷子他们将茶水续上。
这一席早茶席面,菜色精美,用料考究,比之外间那些专营早茶的茶社也丝毫不逊色。可这却全是阿俏一人为之。
宁淑与阮茂学互视一眼——他们六点起床就已经觉得是早起,可是阿俏三点即起,给他们张罗了这么一大桌,夫妻两人满心的赞叹不已。
阮家老爷子阮正源始终正襟危坐,将眼前的各色点心全部尝过一遍之后,这才抬手饮了一口茶。
花厅里极静,所有人都在等老爷子发话,等这经年的老饕、阮家的掌家人,对阿俏的手艺做出最终评价。
“阿俏,”老爷子似乎等口中最后一丝余味散去,这才缓缓地开了口,“你不愧是——阮家人!”
宁淑眼中立时全是喜意。
阮老爷子还从来没给阮家自家人这么高的评价。
如此一来,阿俏已经确定被阮老爷子认可,可以光光彩彩地进阮家,昭告天下她三小姐的身份。宁淑想,阮家生意,阿俏虽然还不能马上接手打理,但是这看起来也是迟早的事儿。
岂料阿俏听了这话,眼一抬,望着阮老爷子,一张俏脸上梨涡浅现:“爷爷喜欢就好。”
接下来,她一扭头望着母亲宁淑:“娘,家里人我都见过啦,这早茶席面,算是我难得来一回,孝敬家里长辈的。那我明天就回浔镇啦——”
擦肩
阮清瑶满心里都是疑惑,望着走在自己跟前,比自己略矮半分的异母妹妹。
其实阿俏与阮清瑶身材相仿,身高也差不多,只是阿俏穿不惯那种细跟的高跟皮鞋,如今脚上蹬着的,也是宁淑给她的一双半新的豆沙色粗跟皮鞋而已。
“阿俏……”
阮清瑶在她身后招呼,颇想问个清楚。她实在是不明白,天下怎么会有这样傻气的人,费了那么老大的功夫做出了上好的早茶席面,又得了阮老爷子那样的盛赞……可这阿俏到底在想什么,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提出要回老家?她到底图什么呢?
阿俏转过头,望着阮清瑶:“怎么了,二姐?”
阮清瑶望着她那对清澈的眸子,陡然记起早先两人隔着一碗黄鱼煨面对视的情形。
阮清瑶早已心虚了,仿佛自己有什么秘密教阿俏窥破了一样。可是细想来,阿俏可什么都没说。
“没……没什么,”阮清瑶镇定心神,“我就是在想,你认不认得去欣欣发廊的路呀?”
两人一起出门,是因为阮清瑶答应了要带阿俏去“欣欣”。
此前虽然宁淑百般相劝,然而阿俏也没松口答应留在阮家,只不过她总算是没有立即去订回浔镇的船票。宁淑稍稍松了口气,就求了阮清瑶带阿俏去做头发,顺便在省城里逛逛。
阿俏当即笑着应下:“多谢二姐出门带着我啊!其实二姐不带我也没啥,娘大致说过在那里。”
宁淑和阮清瑶都是欣欣发廊的常客,上辈子阿俏虽不怎么常去,但大致方位还是知道的。
今天正好宁淑用了家里的车子,阮清瑶与阿俏去欣欣,就只能走着去。好在阮家大院离省城闹市不远,欣欣发廊走路就能到。
两人一前一后在路上走着,阿俏有时候见到路旁橱窗里有新奇的东西,会自行停下来看一阵。阮清瑶有些无聊,见阿俏这样,她暗自叹息:看起来土包子就土包子,没见过什么世面,明明留在省城能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偏生却一门心思只想着回乡下去。
正在这时,阮清瑶身后有汽车鸣笛,“滴滴”两声。
阮清瑶又惊又喜,转过头去。只见身后一辆簇新的黑色轿车慢慢驶来,车里男男女女探出脑袋,有人招呼:“瑶瑶,这是要去哪里?”
又有人说:“来啊,今天有个艺专的美术老师过来,要给我们讲西方美术史,你一起来听?”
阮清瑶私心里觉得西方美术史也挺无聊,可总比陪阿俏去做头发要好些。于是她转身去找在一个橱窗跟前流连的阿俏:“二姐有些事儿要走开一阵,欣欣就在前面,你自己去,只管告诉她们你想做什么样的头发就行,如果说不清楚,就看画册,指给她们看。你行么?”
阿俏满不在乎地点点头:“二姐既然有事,就先去忙吧!”
“我能行!”临了阿俏冲阮清瑶一笑,眨眨眼。阮清瑶略感放心,当即上了车。那辆黑色的轿车再次“滴滴”两声,载着一车年轻爽朗的笑声,扬长而去。
路旁的咖啡厅里,沈谦见到对面的黑色轿车离开,便收回了眼光,提起面前的骨瓷杯,饮了一口咖啡。
“士安,你真行!”坐在他对面的老同学兼旧友邵雪松喜孜孜地将一件有年头的瓷器包了起来。“我问了不少人,也就只有你对成化年间的官窑有这么深的了解。这下子我们老板肯定能放心了。沈督军的公子亲自鉴定过的瓷器,那还能有假的不成?”
他有些忘形,话说得太响,咖啡厅里的人听见“沈督军的公子”几个字,忍不住都冲邵雪松这边看过来。
沈谦用餐巾掩口,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邵雪松赶紧遮掩,将语声放低:“行啦,士安,知道你不喜欢用你父兄的名头在外头招摇。算我说错了话,今天晚上在老广东请你吃饭。”
沈谦低头,提起银匙轻轻地在骨瓷杯里搅了搅。
“我的习惯……你该知道的。”沈谦淡笑,笑得谦和温煦,显得人如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