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其实我只是一个生意人,真不想打架的。”灵堂说。她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但那是面具遮住了她的脸,其实她是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这当然不是故意激怒李绣之,只是灵堂瘸着腿爬了半天山实在有点累,本来她是打算一回来就睡上一觉的。
一般这个古怪的巫女想要做什么的时候谁都拦不住,然而她自己却经常容易半途一转想法。方才她看见李绣之,就改变了睡觉的念头,决定还是陪这位老朋友聊聊——也许不只是单纯的“聊聊”。
“按你那套道理,我来杀你也是命运,何不接受这个命运?”李绣之仍然端着刀,刀身上青色火焰寂寂燃烧,烧尽了那个稻草娃娃。
灵堂摇了摇手指,“你来杀我是命运,但我不想现在就死,所以我会反抗也是命运。只不过无论我打不打得过你,我都会接受最后的结果。”
“那就看看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李绣之面露狞笑,再度举刀斩去。然而灵堂分明只是悠哉游哉地坐在椅子上不动,她的身影却好似飘忽不定,鬼气凌厉的长刀无论怎么挥砍都触碰不到半分。终于李绣之意识到并非巫女的影子在闪动,而是她自己头昏目眩,虽然她自以为在凶狠地挥刀,实际上在巫术的迷惑下可能就像小孩子挥舞树枝一样幼稚滑稽。
“看来神灵大人还不想让我死在你的刀下。”灵堂愉快地说。但如她所言,就算她真被一刀砍死,她也会照样愉快地瞑目。
李绣之喉咙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似乎是细细的哭泣,细听才能听出是一阵凄厉的笑声。她收回刀,幽幽道:“我果然还是讨厌你。”
她冷眼看着那副黑底绘金的诡异面具,面具上的花纹像一个一成不变的笑容,外界的喜爱或者厌憎它永远都能欣然接受。
她憎恨的就是这一点。
灵堂似乎在思索怎么接话,而无论说什么都不太妥当,于是她话锋一转:“其实我以为你一回江州城就会来找我的,没想到现在才来啊。”
“我知道你会这么以为,所以故意过了这么久才来。”红衣女子盈盈地笑了起来。
“这几年你过得如何?”换灵堂发问了。
”很好。”李绣之扬起眉梢,仿若挑衅一般居高临下地盯着灵堂,“我过得很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遇到不顺心的人就随手杀掉。”
“唔……这样啊。”灵堂若有所思地说,“你过得开心就行。”
她嘴里说的显然是客套话。而她说话时注视着李绣之,即使隔着面具,正是隔着面具,隐藏在其下的目光仿佛借依神意,无声地回荡在红衣女子体内,震得她这副血肉之躯隐隐疼痛,禁不住觳觫起来。
它事不关己、如雷贯耳地询问:
……你得到想要的“自由”了么?
李绣之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捂住嘴冷笑:“跟你说话真是让我想吐。”
“咦?为什么,我刚刚没有说错话吧。”灵堂有些茫然地一晃脑袋。
“呵呵,就算我客死他乡又怎样,你也只会觉得不过是命运吧?”
“怎么能这么说呢。”灵堂纠正道,“从我个人的心愿上,我当然是希望朋友能过得好一点咯。”
“你的朋友还真是泛滥。”李绣之讽刺道,“我这样的人你也当作朋友么?”
“我们做生意的,总是讲究广交友嘛,希望友人生活如意,这样才能多多前来惠顾生意呀。”灵堂停顿了一下,“如果你不喜欢我把你当作朋友,这就算作我的解释了。”
李绣之默然了片刻,像是又变回了那个端静的李家大小姐。她轻声道:“我想要占一签。”
“我刚刚那番话可不是在推销啊?”灵堂愣住了,旋即以一般瘸腿的人做不到的迅捷从旁边的柜子里拿下一个签筒,喜气洋洋道:“不过正好,这几天都没有生意,今天总算能开张一回啦。”
“我没有钱。”李绣之坦言。
“这就麻烦了。”灵堂苦恼地抓抓头发,“看在我们的交情上……这几枚铜板我就借给你吧。”
“恐怕我还不起。”
“那就是命数啦。”
灵堂果真从身上摸出了一摞铜板交给李绣之。照理说她只要不收钱就可以了,不过她还是固执地执行了这个麻烦的步骤。而李绣之配合地收下铜板,再转手放在了柜台上。
灵堂把签筒举到她面前,“抽吧,心里想着要占的事就可以了。”
李绣之伸手,在签筒上方停了许久,然后拈出一支签,看也不看便把它拍在柜台上。
“不用给我解签了。”她微笑,笑颜像她的刀光一样凄寒,“因为我什么都没想。”
她提着刀跳下柜台,仿佛耍弄人成功一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而灵堂只是耸了耸肩,一枚枚收好柜台上的铜板,然后翻开了那支木签,扫了一眼上面的花纹。
“极凶,无计可解。”她嘟囔道,把签放回签筒,“大司命大人啊……”
两小有猜(二)
灵堂第一次见到李绣之,还是十年前的时候。
江州城一年中风光冠绝是在春季,但要论最热闹的时节恐怕还是秋季。田稼瓜果丰收,满街都是进城吆喝的小贩,售卖的新鲜玩意也吸引了不少人上街闲逛。遥远的帝都也早早开始为年末准备,更行江上货船来往不息。
灵堂也喜欢秋季,不仅是因为她喜欢热闹,而且人来人往,连带着她的生意也比平常要好。南境一带并不避讳巫术,甚至有些人比起向术师求卦,更相信向巫祝占问吉凶。而灵堂又是江州城里名气最大的巫女,还把店堂而皇之地开到了大街边上,这些天来赚到的铜板银两简直要溢满钱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