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跳了跳,沈弱流按了会儿眉心,顿住,“十二州水患一平,朕心中便只有北境……”他抬眼,眼底一片红色血丝,方才散去的阴郁这刻又重新凝汇于眉宇间,
“北境仍旧没有消息么?”
北境,他日夜牵挂的北境。
一月起头,霍洄霄行经半路挐羯人便已突破仙抚关,踏平红蓼原,大举进犯寒州一线,幸有北境王坐镇,方才牵制住战局,霍洄霄与萧渚河共同出兵抵挡西南两府大军,打了半月终于在二月初将两府总督生擒,然沈青霁……狡兔三窟,尽早已逃遁挐羯六部,至今没能将其擒获。
现下北境战局胶着,沈青霁难觅踪迹,他已有许多夜未曾熟睡过了,凡一合眼,梦里便是漫天的大雪,血液汇集成溪流,尸首堆积成山。
沈弱流忧心万民,亦牵挂……他垂下眼盯着腹部连大氅都遮蔽不住的隆起。
窗外雨声更盛,偶有电光闪过窗扇。
胜春看着圣上低沉的神色,忖了片刻才回话,“世子爷英雄年少,用兵如神,此去必能逢凶化吉,得胜归来。”
更漏报响,子时至。
沈弱流没有抬眼,“朕知道了,你下去歇着罢。”
“臣还有一事禀明圣上……”胜春拱礼,继续道,“折花楼春烟公子自请辞去折花楼主一职,拜别圣上。”
胜春从袖中掏出一封手书,恭敬奉上。
朱笔顿住了,落了点墨在折子眉首,沈弱流打开那封手书看了,目光落在结尾“万祈圣上千秋万岁,海晏河清,祝氏春烟拜别,勿念”一行字上,怔了许久,忽而感觉到一阵无端的悲凉,
“徐阁老,他知道吗?”
折花楼本就是徐攸的势力,虽互看不顺眼,两人该有十多年的情谊了吧?
胜春道:“想是知道的。”
沈弱流盯着手书出神,胜春等了会儿,不敢打搅,便躬身退出了殿外。
春烟原来姓祝。沈弱流将手书收起来,心底怅然。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雷声炸响,沈弱流绕过屏风,和衣坐在龙床上,有些心绪不宁……床头有个匣子,装着上百封书信。
无字的封面,只有沈弱流知道信上从最开始称呼他为圣上,再到后来的“心肝”“卿卿”,一字一句都写了什么——霍洄霄的信。
从最开始的一日一封,到最后的天一封,随着北境的军报夹带进福宁殿,简短些的例如一个“安”字,长些的便是汇报每日的行程,吃了什么,几时歇下的,又跟阿耶或哪位副将因为用兵意见相左大吵一架,或者红蓼原上的天气如何……
霍洄霄从不提战事,信上净是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并着几句不好宣之于口的混账话。
几百封信,几百句的想你。
其间两封,沈弱流曾反复看过数十遍,一封是写着霍洄霄将他与阿萨夜的事告诉阿耶却惹得他老人家震怒,被打了十军棍,押着他朝郢都下跪,待战事平定还要亲自押着小兔崽子进京给圣上谢罪的事。
然而北境王说这话时却是笑着的,霍洄霄说自阿娘去后,他从未见过如此笑容的阿耶。
每每读及此封,沈弱流的唇角便抑制不住地上扬,好像……他也有家人了。
而另一封……他垂眼从匣中取出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