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她说完,陈恕便已经将白色衬衫的袖口稍微往上一卷,露出精瘦修长的小臂,他半蹲下身子将地上洒出来的泥土重新拨回了土盆里夯实,将歪歪扭扭的植株固定住。
视线落在其他摔破的土盆上,陈恕头也不抬道:“有多余的盆子吗?”
“哦,有的,有的。我以前买的时候……”张期期回过神来,不再盯着他的小臂看。
“拿来……”语气无波无澜。
“哦,好。”张期期顿住,止住方才的话头后,垂头道好。
她想说她以前买的时候,商家送了很多个备用的给她,但……眼前的陈恕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一直听她叨叨的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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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掌大的小盆子迭成一摞放在院中洗手台下面的柜子里,张期期取出几个,半蹲下身子递给正用手拨泥土的男人。
身前出现阴影,陈恕抬眼望过去,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到半米,张期期那张较之年少时微微圆润的脸现在却显得瘦削了很多,柔顺的及腰长发披散在背后,有几簇调皮的发尾滑落在手臂上。
她的额头还印着午睡后压出来的睡痕,一如九年前他初见她的那一天,那时热风干燥、天蓝云轻。
除了瘦了之外,九年的时光并未在她的容颜上落下多少岁月的痕迹,只是她的眼神不再像少女时期那般炙热、滚烫、耀眼。
陈恕沉默一瞬,伸手去接,不经意间,两人指尖相碰。
四目相对的片刻,张期期瞬间缩回手,土盆坠落在地,发出声响。她一惊,立刻低头看向地面,好在因为她是半蹲着身子的,距离地面并不高,土盆并没有摔碎,只是在地上滚了滚。
张期期神色尴尬,眼神带着歉意,陈恕却已经拿起几个小盆子起身走到另外一边,“我去那边收拾。”
“嗯。”张期期垂眼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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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暴雨倾泻而下的前一刻,二人将多肉植物全部摆放回木架子上,再将其转移到一楼前的廊檐下。
屋外天空,墨色的云团随着大风狂野地四处奔袭,天一下子变暗了下来,远处的建筑上点缀起了星星亮光。
噼里啪啦的雨点声骤响,雨水连成无数道雨线形成了一整片的雨幕,恍然将屋内与世界隔绝开来。
张期期伸手在开关上一按,暖黄色的灯光亮起,给屋内平添了几分温馨舒适。
“洗手间在那边,你……可以过去清洗一下。”她轻声说着,仿佛唯恐大声点儿会击碎此刻安宁的氛围。
陈恕点头,进了洗手间,他眼神大致扫视了一眼这个不到四平方的地方……没有男性的洗漱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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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陈恕去了洗手间,张期期飞快地冲上二楼,将身上那睡得皱巴巴的家居连衣裙换下。她纠结了一瞬,为了不显得太过刻意,便换上了一件灰色针织短袖和垂感极强的黑色阔腿裤。
临下楼时,张期期极快地在镜子前瞄了一眼,当看见额头上微红的压痕时,她不由地有些懊恼。
木木平躺在她的床上,睡得正香,混身舒展着,摆成个大字型,丝毫不知道此刻她的主人心中有多纠结忐忑。
陈恕从洗手间出来后,客厅原地不见了张期期的身影,他不自觉地浑身一颤,一种极大地恐慌感瞬间席卷了他的心脏。
他的身体绷着紧紧的,思维在渐渐清明。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更何况她应该是上了楼而已。
虽然如此作想,但方才身体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陈恕微微攥紧了手心,多可笑啊……他这是被张期期搞出了ptsd了吗?
陈恕无声地苦笑了一声,半响后,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栋小二层的复式楼,浅色的木质地板,奶白色的沙发,客厅柜子上摆放着一张张期期和一个老人家的合照,没有其他更多的东西可以提取她这些年身边的人际情况。
……比如,这些年来她有没有男……算了!再想下去,他都想唾弃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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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期期下了楼,看见陈恕正站着,目光好似看向她和姥姥的合照,干巴巴地道:“坐吧。”
陈恕利落地收回视线,坐在和张期期相对着的沙发上。
两人隔着一张茶几一时无言。
张期期微垂着眼帘,她换了一身得体的衣服也没有办法在陈恕面前多一丝底气,她看着对方气宇轩昂、从容不迫的样子越来越感到局促。
聊什么?
寒暄着说好久不见?或者谈谈这些年各自的近况?好像都不合适。
“陈……”她支吾着欲开口。
陈恕脸色淡淡,“张小姐。”
张……张小姐?
张期期一顿,随即垂眼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方才他明明还说「不巧,我和期期是朋友」,不是叫她期期吗?不是还帮她收拾院子吗?这会儿怎么这么冷淡、疏离地叫她“张小姐”。
可是她能质问什么吗?她不能,她没有资格,他……是还在怨恨她吗?
张期期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低声道:“当年是我……”
“抱歉,张小姐,我不是来听你叙旧的。”陈恕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下一刻语气平淡地打断了张期期未尽的话语。
“那……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张期期顶着对方幽深的眸光道。
九年过去,她和他不说从前,哪里还有什么交集呢?
陈恕看了张期期一眼,视线自然而然地转移向客厅柜子上的那张照片。见此,张期期也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此刻,她没有注意到陈恕原本轻轻交迭在一起的双手猛地扣紧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