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方远仁缓缓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的竹席上,四周空荡荡的。身上的伤像是被处理过,余留些闷痛。
揉了揉胀痛的脑袋,方远仁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坐起。
“星洄?”
方远仁一边念着,一边用手摸索。
怀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方远仁想起昏迷之前听到那声叹息,心猛地收紧,无头苍蝇似的匆忙朝外头跑去。
“星洄?星洄——”
不远处的小河旁,一个漂浮着的灵体正高高地举着溯芳木,像是下一秒就要把那木头丢进水里。
方远仁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阻止:“别!”
那灵体好像没听到,甩了甩无风自动的雪白长发,兀自把溯芳木对准如明镜般的倒影,嫌弃道:“你自己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好看吗?又硬又黑又丑。”
熟悉的声音,含笑的语调,让方远仁把快要蹦出胸膛的心咽了回去。
他揉着摔痛的膝盖,对着脚不沾地的灵体喃喃道:“师父。”
这是星云派数十年前命数已尽坐道飞升的第十五任掌门,灵源,是顾星洄的师父,作为顾星洄的道侣,方远仁也跟着这么喊。
灵源听到他的呼唤,把溯芳木提上来一点,转过身斜了他一眼:“别什么别,对你师父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这会想起来是师父了?”
方远仁抿紧没有血色的唇,手指绞在一起:“对不起师父,我、我……”
下一秒,方远仁眼含热泪地,扑向了灵源:“师父,我和星洄都很想您——”
话没说完,方远仁就看着自己穿过了灵源虚空的身体,啪的一声,摔了个狗啃泥。
……
意料中久别重逢的动人场景呢?
灵源无辜地摊了摊手,虚空拍了拍方远仁的肩膀,道:“快起来吧,我现在就是个灵体,跟一团空气没什么区别。”
漆黑的溯芳木散发着淡香,萦绕在方远仁呼吸中。
方远仁默默地伸出手,指尖蹭着粗粝的木头,眼神柔软。
“师父,”方远仁突然膝行了几步,重重磕头:“师父,求求您,救救星洄,救救他,他在吐纳灵气的时候被邪晦之气所伤,只要能救他,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灵源虽是虚幻的灵体,但依旧维持着羽化时的音容。他摸着长须笑了几声,在溯芳木上弹了弹,打趣着:“哈哈,星洄重生后,变得如此不勤勉了吗,这种伎俩都能中?”
方远仁摇了摇头,一向灵动的眉眼很是失落:“……都是我不好。”
“你不好什么?”灵源奇道:“星洄能有重生的机会,不都是因为你?若不是有你,他现在估计就得跟我在这个地方大眼瞪小眼了。再说了,老夫修道快千年,也没见过哪个人真的能不要命的欺山斩海,把自己一身灵力修为都毁掉,就为了那不知道可不可信的古籍中的记载。”
灵源蹲下身,用虚幻的双臂抱住了单薄羸弱的方远仁,认真道:“阿仁,你没有不好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对不起星洄的地方。这世上除了你,没人能做到地步,你还要如何?”
穿身而过的拥抱没有任何温度,方远仁却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他怔怔地看着面前慈祥的老者,开合的嘴唇不断发颤:“我……”
太苦了。
这一路,真的太苦了。
从没日没夜地寻找溯芳木开始,一直到为了照顾顾星洄努力学习各种以前从来不会的东西,再抱着木化的道侣,怀着一颗绝望将死的心来到埋骨地,颠沛流离。
而在此之前,他不过是一个被顾星洄养在羽翼下,几乎什么苦都没吃过的少年罢了。
一切的一切,都仿佛穿肠的鸩酒,几欲将方远仁绞杀。
灵源像以前一样,摸了摸方远仁的脑袋,安慰道:“好了别担心,星洄没有死去,他只是因为溯芳木的灵体体质太过特殊,赤蛇的力量又过于阴毒,两者冲撞导致重度昏迷罢了,放心吧。”
方远仁干涸了多日的眼睛终于盛上了希望,急急追问:“师父说的当真!?”
“当然。”灵源笑了笑:“好了,把他交给我就是了,你好好歇会。你经脉受伤太重,我灵体之身无法助你,得好好养着才是,否则日后会落下病根。”
方远仁摇了摇头,看他一眼,小声道:“师父……”
“不行。”
方远仁咬了咬下唇,伸手去拽那虚幻的衣袖,语调扬了扬,像是撒娇,又像是请求:“师父……”
灵源双手叉腰,瞪了他一眼。
“好了好了,跟我来吧,”灵源无奈道:“吃准了我没办法对付你是吧。”
方远仁笑嘻嘻地站起来,又响亮又清脆:“谢谢师父!”
埋骨地威严的山峰依旧耸立,明晃晃的山顶又覆了一层新的积雪,亮得刺眼。
“说来你也是幸运,能带着星洄来到这个地方,不然,估计星洄小命真要交代在赤蛇手上。”
方远仁紧紧地抱着溯芳木,寸步不离地跟在灵源身后,说道:“是星洄的师弟秦沫给的阵法石。”
灵源微微点了头:“我记得这小子,这小子是不错的,就是有时候太一根筋,处理事情上不够灵活。不过,这阵法石是保命之物,只能使用一次,异常珍贵,他把阵法石给了你,也是过命之情了。”
灵源突然停下脚步,看了方远仁一眼,问道:“你身上经脉损毁成这个样子,不会是……?”
方远仁想着那晚秦沫和小白浴血的样子,垂下了眼眸,说:“秦师弟以命护我和星洄,我定然也要尽我所能,助他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