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很?快,周身的剧痛唤醒了记忆,那封他仅读过一次,便付之一炬的绝笔信,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中——字字泣血,字字诛心。
他顿时觉得一阵昏沉,心头烦恶难忍,禁不住扶在床头干呕起来。
外间?的尉相愿听得了动静,赶忙举着明?烛走进?来。
他先扶撑起孝瓘,又从几案上?取了清水让他漱口。
孝瓘推却了杯盏,他已许久没有进?食,确也未曾吐出什么?,兼之脘腹绞痛,实在无力久持,只得靠回隐囊上?垂目歇息。
“殿下饿不饿?我令厨下煮些?菜粥可好?”
鬼祟乱
“殿下饿不饿?我令厨下煮些菜粥可好?”
孝瓘开了条眼缝,瞥见案几上的菱芰米粥,虚声道:“不用那么麻烦,把那碗热热便好。”
尉相愿随着孝瓘的目光望了一眼几案。
“这是前日的粥了……”他过去扇着手闻了闻,“都馊了……他们见殿下昏迷未醒,也不敢进来收拾。”
“前日?”孝瓘听后一惊,起身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自王妃走后,有一天?一夜了。”尉相愿挠了挠后脑勺,也不知他是否还记得静湖寻马的事,只得加了时间限定。
他见孝瓘神情果?然?有些迷茫,又笑道:“殿下睡得很安详,就安详得有些怕人,我每隔一个时辰就进来摸下鼻息。”
孝瓘白了他一眼,问道:“王妃到现在还没回来吗?”
尉相愿摇了摇头。
“宫中也没有传出太后留宿她?的消息?”
尉相愿又摇了摇头。
孝瓘搓了搓手掌,便要起身,尉相愿刚想问他要做什么,有名侍从在门口禀道:“殿下,宫中谒者至。”
孝瓘心中一紧,怕是清操在宫中遇到了什么变故?
待孝瓘穿戴整齐,在尉相愿的搀扶下聆闻圣训,出乎意料地,只得到至尊的一道口谕:“今夜内宫禳厌,急诏王公陪列,朕命领军府抽调禁军戍卫内廷七殿。”
那谒者将右半兵符交在孝瓘手中,还颇为
和?气的交代了天?子嘱托,“至尊知殿下有伤在身,特准殿下毋用亲往,遣功曹或司马去即可。”
孝瓘受了口谕和?兵符,送走了谒者,转身对尉相愿道:“去将我的明?光甲取来。”
尉相愿一怔,“圣谕不是说毋用亲往吗?再?说……您这发着高烧,还一身伤,当真不要命了?”
孝瓘推了他一把,“让你去便去,废话这么多!”
尉相愿无奈,只得取来明?光甲,往孝瓘身上穿,甲胄尚未披挂完,他已看到孝瓘鬓边细密的汗滴。
孝瓘瞥他,嗔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对了,把酒带上。”
孝瓘先去领军府点了三千兵马,分三面入大明?宫,又分别在宣光门和?宣德门留下戍守的禁军,再?将主力汇聚到天?子寝宫崇德殿前。
此时,侲子和?方相士亦入宫中,煮油四洒,持炬烧逐,自各路宫巷涌至崇德殿。
“昨日邺城就有人传言,宫中看见先帝与?杨愔一同?西行了……没想到今日至尊和?毛夫人就在宫中见着了!听说是有厉鬼骑在房脊上……”尉相愿道。
孝瓘抚剑四顾,惟见高啄的檐牙,以及倚在上面的一轮明?月。
“乌云已散,皓月当空,怎容百鬼夜行?”他说完,看了看尉相愿,道,“此间兵力已部署完成,随我去宣训殿警戒吧。”
“宣训殿?”尉相愿颇为不解,忙提醒道,“殿下怕是忙糊涂了,宣训殿在后宫,非召不准入,更何况太后此刻也在崇德殿呀?”
“无妨,我们驻于永巷就好。”孝瓘边说边往宣训殿的方向走。
他走却又不好好走。
按说从他们所在的位置,穿过宣光门直走便至永巷;可孝瓘偏要绕远路,围着大明?殿的围墙兜了好大一个圈。他身上带着伤,多走些路就喘息得很厉害,只得扶靠着墙,解下腰间的鹿皮酒袋,灌上满满一大口,再?继续往前走。
尉相愿初时不解,直到瞧见拐弯处,闪出一个女?子的身影,他才恍悟过来。
只是女?子身边为她?执灯的人,却是河间王孝琬。
尉相愿不敢作声,他偷偷瞄了一眼自家殿下——孝瓘正垂着眼帘,将酒袋掖回腰间。
尉相愿心想,此时总得说点什么,但他憋了半天?,也就只憋出一个字:“走?……”
孝瓘这才抬起头,他表情出奇的平静,拍了拍尉相愿的肩膀,应了声:“走。”
尉相愿朝着那二人走,走了几步才发现孝瓘并?未跟上来。
他回头一望,却见孝瓘的背影。
孝瓘正朝与?二人相反的方向——崇德殿走去。
尉相愿跺了跺脚,转身追了上去。
崇德殿前的广场上,巫傩鼓噪,方相氏则与?十二兽儛戏。王公贵族络绎而至,围拢在旁,时而窃窃私语。
天?子高演坐在御座之?上,脸色苍白憔悴。太后病重?,他在晋阳的这些时日一直在宣训殿侍疾。近段时间,他的精神突然?变得十分恍惚。以前他总是担心二兄会加害自己,可当他自己坐上御座,本以为会变得安全,然?而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孤寂,反而加重?了他的恐惧——他觉得身边任何人都可能加害于他——直至此刻,他终于理解了二兄的癫狂与?残暴。
眼下最不能令他放心的,正是他曾经最亲密的兄弟——九王高湛。
早先就有谣谶说:“中兴寺内白凫翁,四方侧听声雍雍,道人闻之?夜打?钟。”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