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寻暗自松了口气,他摸着漾漾后脑勺的头发:“还不舒服吗?”
“我想起来了。”漾漾闷闷地说。
“想起什么?你其实不是只海獭,是个人?”谭寻和漾漾开着玩笑。
“嗯。”漾漾没有笑,听起来还像要哭了,“为什么我不能是海獭,当海獭多好,在海面上自由自在的。”
“你现在也可以自由。”谭寻拉开和漾漾的距离,看他的眼睛。
漾漾松手下了床:“先吃饭吧。”
没被拉着撒娇,谭寻很意外,他跟着走出去:“今晚吃石斑鱼。”
漾漾应了声,洗过手坐在桌前吃了起来。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漾漾只简单说了句鱼很好吃。谭寻顾及着漾漾刚恢复记忆,没有和他聊太多,想让他自己先理理思绪,所以也没开口。
离八点还有一个小时,谭寻想说先把碗放着,漾漾却坚持要洗碗。
于是两人的谈话地点变为了厨房。
“对面是我姥姥家,我八岁的时候来住了两个月。”漾漾说,“因为我爸妈在闹离婚。”
谭寻洗碗的手顿了下:“碰见我了吗?”
“你可能不记得了,”漾漾笑了下,和以前的腼腆笑容不同,这个笑看得谭寻不禁愣神,“你来找姥姥借过东西,那天我在屋里偷看你,后来也经常站在阳台,看你有没有经过楼下。”
“因为我长得好看吗?”谭寻问。
“嗯,觉得你很高,又特别帅。”漾漾大方承认了,这点倒是没有变,“某天姥姥去买菜,我缠着她,让她带了我出去,想看能不能碰到你。”
把手上的盘子放到沥水架上,漾漾关小了水,声音更清晰了些:“买鱼的时候,我觉得杀鱼很新奇,多看了一会,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和姥姥走散了。”
在菜市场和大人走散是以前的常事,不过会来这边买菜的基本是附近的居民,老板都认识,也就没出过什么意外。
但没有人认识陌生的漾漾。
谭寻这种野着长大的小孩,八岁已经会瞒着父母在外面玩了,可漾漾小时候被管得很严,没有什么独自出门的机会,再加上又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谭寻有点心疼当年的漾漾。
“市场的岔口很多,我不知道该找姥姥还是沿着路回家。”漾漾接着说,“后来实在找不到,就回家了,然后在小区里碰到了你。”
谭寻完全没有印象,不知道漾漾说的具体时间点是什么时候,那个暑假他父母去世,有很长一段时间,谭寻都浑浑噩噩的。
“我拉了你的衣服。”漾漾有点不好意思,“你当时可能很嫌弃我,但在知道我是走散没法回家后,陪我等姥姥回去,还送了一个玩偶给我。”
漾漾说到这里,谭寻忽然就想起来了,那天他刚烧完父母的遗物,回家路上看到了路边的抓娃娃机,不知道为什么,他走过去抓了一只。
东西不想带回家,本来就是计划随手送人的,恰好在小区里碰上了一个小孩,就那么送了出去。
“玩偶是只海獭吗?”谭寻反应过来,问。
“嗯,”漾漾说,“我一直抱着它睡觉,偷偷的。”
谭寻的心像被某种烤焦的棉花糖替代,变得柔软又易融化:“还在吗?”
“不在了,”漾漾睫毛扑闪了一下,眼泪掉了下来,“爸爸不允许我床上有东西,我藏在衣柜里,可惜还是被发现了。”
谭寻没有说给漾漾再买只一样的,而是亲了下他的脸颊:“现在有我陪你睡。”
漾漾耳朵红了起来:“他当着我的面,把小海獭剪掉了,第二天我打开窗户跳下了楼。”
谭寻听得心惊,下意识问:“几楼?”
“三楼,”漾漾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额角,“二楼刚好有个多出的台子,本来应该是没事的,但下去的时候崴到脚了。”
“很危险。”碗洗完了,谭寻冲过手,去摸漾漾的头。
漾漾抱了上来:“我不想再待下去了,我爸不让我出门。”
“他……一直这样吗?”谭寻很难以理解,又有些愤怒。
漾漾用三言两语解释了他的家庭,父亲平常在外人前脾气很好,但一回到家,就会对母亲施以暴力,母亲在他五岁的时候离开过家,那天下着暴雨,女人站在他的床头,和他说她想自由,她要走了。
他父亲在漾漾姥姥这也打听不出任何消息,那几年里漾漾的日子很不好过,他要完成比其他小朋友还多的功课,还要小心翼翼不能惹父亲生气。
后来母亲忽然回来,说想和父亲离婚,两人打起官司,无暇管漾漾,漾漾就被送到了姥姥家。
漾漾满八岁了,可以自己选择跟谁,想到三年前母亲的那句话,他选了父亲。
再之后,漾漾的父亲把生活里的不愉快都发泄在漾漾身上,他严格地要求漾漾,只要漾漾有一点不合心意,就会让他吃痛。
“他没有打得很重,”漾漾软着声音说,“以前打妈妈的时候也是,不会留痕迹。”
就算不重,对小孩来说,恐惧程度都是一样的,谭寻感谢下午的自己,没直接将漾漾交回去。
“这里也是吗?”谭寻牵起漾漾的手,摸他的虎口。
“初中的时候,我和第一名差了两分,他拿东西打我的手,刮到的。”漾漾蹭了蹭谭寻的肩膀,“我不想和他回去。”
“那就不回去。”谭寻拍着漾漾的肩膀。
八点到了,门铃准时响起。
漾漾看了眼大门:“但我得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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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打开后,漾漾看到男人,他移开了视线,人也往后躲了下,碰到谭寻才勉强安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