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来不知怎么脑子一抽,突然精神一振:“要不,我?们把?景生带去新疆怎么样??”
顾西?美头一抬:“神经病!”她管斯南一个还累得要死,再来个顾景生,她直接跳下塔里木河算了。
“他?不是说自?己会骑自?行车,会做饭,爬树游泳样?样?都会,要是放在你学?校,就?在你眼皮底下,能生出什么事??放学?后他?还能帮你做饭或者看着?斯南。你看他?今天为了帮斯南都拔刀了,应该不会欺负她这么小?的?小?孩。”陈东来脸上一热:“那个——北武不是说大?哥给了一年的?生活费三百块钱吗?他?和斯南都那么瘦,两个孩子和你还能一起补补身体,咳咳,补点营养。”
顾西?美冷笑一声:“陈东来你要点脸吧,你不要脸我?还要脸,这么多年我?靠娘家靠北武还靠得不够?你连我?大?哥这点钱也?要想,你们宁波人还真是精打细算啊。”
陈东来羞愧难当,垂头丧气?了片刻:“你当我?没说。”
顾西?美冷眼看了他?一会,平静地说:“我?先去问问我?姆妈,她要不想带,顾景生就?跟着?我?们回阿克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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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顾阿婆气?囔囔地跟顾北武私下说,要她照看顾景生实在太难了。杨阿奶是个极其护短又不肯吃亏的?,年轻的?时候从楼子里出来,豁得下脸,眼看孙子吃了亏,警察还偏帮顾家,哪里肯依,专瞅准了顾北武他?们几个一出门,就?躺到顾家楼下哭嚎,那骂得话有多难听,顾阿婆听都不好意思听,还要拦着?顾景生不许他?出去生事?,免得杨阿奶假摔假晕。这万春街里少说有六七户人家吃过她的?亏,受气?还赔钱,要不然杨光也?不能被养成那幅德性?。
顾北武也?遇到了难处,顾景生没有户口,又是云南来的?敏感身份,当下知青政策还不明朗,跑了三家小?学?,都不肯收这个插班生。周善让暗示了几回,他?不愿欠她人情,更不想万一顾东文出了事?牵连到她,便一口回绝了。
陈东来两口子刚觉得到了开口的?时机,没想到顾景生却先找了他?们。
“二姑,二姑夫。”顾景生挑他?们回万春街洗完澡吃完饭切完西?瓜的?时候开口,十分有礼貌。
顾西?美一愣,这还是他?头一回这么称呼她们,便笑着?递给他?一片瓜:“怎么了?景生。”
“我?想问问能不能跟着?你们去新疆待一年。”顾景生垂下眼帘,两只大?拇指顺着?瓜皮边来回搓:“我?听说二姑是老师,我?想上学?,在上海恐怕不行,我?没带户口证明。”
顾西?美和陈东来对视了一眼,她和校长前两天刚刚确认了顾景生没户口去插班一年没问题,偏就?这么巧!
顾景生手里瓜瓤和瓜皮接壤的?地方密密地被掐了一溜指甲印。陈东来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别怕,都是一家人,你想去新疆也?不是不行,就?怕你叔叔不肯。”
“我?在这里有点过不惯,弄堂——实在太挤了,人又多。那个死老太婆天天来骂我?,阿奶不肯我?出去对付她,憋死了。”顾景生一肚子憋屈郁闷:“我?不想连累阿奶,让阿奶不开心。我?爸他?总说一人做事?一人当,要当英雄不当狗熊。”说完他?溜了顾西?美一眼,狠狠地咬了一大?口西?瓜。
嗐,他?这倒把?顾阿婆和顾东文抬出来了,之前还不承认是顾家的?孙子呢。顾西?美心里一哂,细细打量了他?几眼,看他?使这点小?心眼倒不像在说假话,也?没必要说假话。她做老师这么多年练就?一副火眼金睛,孩子说真话还是假话真瞒不过她。
“阿克苏穷得很,你真的?愿意去?”顾西?美笑着?问他?。
顾景生抬起头,抹了一把?嘴边的?西?瓜汁,眼睛发亮:“嗯,斯南说那里有雪山,有开满野花的?大?草地,有冰川,有沙漠,有驴车拖拉机随便坐。嗯,还有吃不完的?牛羊肉,摘不完的?葡萄和哈密瓜,新疆的?上海孩子也?比这边的?好玩,都是她的?好朋友。她还说我?如果去了新疆就?能去看姑父怎么开采石油!”
顾西?美和陈东来面面相觑。呵呵,陈斯南,爷娘真没看出来你是个大?沙坑,专坑熟人,上山下乡宣传部门少了你真是可惜!
斯江回想自己?和?顾景生的恩怨时,哦,没?有恩,只有怨,总觉得是从知道他要去新疆的这一刻开始的。
他不仅抢走了斯南,还抢走了她的爸爸妈妈。他轻松地取代了她在这个家里“姐姐”的地位,并且毫无自觉。
“哥哥”是一类多么可怕的物种,她从小就在三个堂哥身上发现了。她曾担心过沈青平朱镇宁这样的男孩们会在阿克苏霸占了“哥哥”的位置,令斯南忘记她不亲近她,她每个星期都会写信给斯南,每一页上都画着她想象中的她和她,她们和?爸妈。
王家沙的青团、老松盛的糕团、弄堂口的大饼油条、生煎馒头小馄饨,她缠着阿舅教她怎么画。春天的海棠花,初夏的枇杷树,秋天的金桂和?月饼,冬天的烤红薯和?爆米花,她想把上海的四季分明、花香果香都放进妹妹眼里?。还有电视台的舞台,跳舞的伙伴,带灯泡的化妆镜,精致美丽的演出服,她在排练间隙一遍遍的画,她觉得也许斯南会特别喜欢某一样某一处,就会很喜欢很喜欢上海,就会坚决不肯回新疆。她和?斯南抱在一起哭,难道外婆舅舅和爸爸妈妈舍得把她们分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