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尽
灯光揉皱了映在檐下的阴影,沉淀着无言的悲伤。虽然没有视线的交汇,但邱归仍觉得彼此在对望。
良久,安定明突然出声打破沉默:“我现在终于明白当初你说的那句话了。”
“哪句?我平时话多,记不住。”邱归的语气不见从回忆中抽身而出的沉重,反而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安定明又带着“原来你也知道”的眼神睨他一眼,“人人都可以说自己不幸,却不能在前面加上个‘最’字。”
“你要是能一直记得,日子就会过得松快许多。”邱归打了个哈欠,安定明看着他随之放低的视线,眼底暖意骤现,“像你一样?”
邱归学着他刚才那般斜睨回去,“对,像我一样。”
邱归不再理睬身旁这人,俯身窸窸窣窣地在布包里翻找着什么,中午剩的两个白面馒头用塑料袋装着,被他从夹层里掏了出来,已经冷透了。邱归还没来得及咬上一口,就已想象出了僵硬的口感。
安定明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吞下一大口冷馒头,“你晚上没吃?”“哪里抢得过他们,再说了我也没胃口去消受那些‘山珍海味’。喏,我这儿还有一个,你要么?”因为嘴里还塞着未咽下的馒头,邱归的声音带上了一种瓮气。
安定明的手背触及到了馒头冰冷的表面,令他瞬间回神。明明刚才还是一派适宜彻夜长谈的静谧氛围,现在就像在烟尘里一下子滚了一身灰,说通俗点,就是逼格骤降。他们之间好像不能有过于高级的氛围存在。
月明星稀,两个少年面对檐下敞风之处,挑灯夜坐,就着亮光啃馒头。“咳,少爷,你带水了吗?”邱归终究还是噎着慌,开始寻求场外协助。
安定明闻言起身,去堂屋内拿了一瓶未开封的怡宝,还贴心地赠送了拧瓶盖的服务。
邱归直接拿起就灌,又忽然想起旁边还有一人与他同受此苦,他盯着瓶口,万一对方有洁癖呢?
于是他拿瓶盖盛了满满一盖子水,一边颤颤巍巍地递给安定明一边叮嘱对方别急着喝。
然后邱归举起瓶身,和安定明手中的瓶盖相碰,“感情深,一口闷。”结果瓶盖里的水迫不及待地全跑到了安定明的裤子上。
“呃,我这里还有能借给你换的裤子。”“……别说了。”邱归能感受到对方的深深自闭,但好在没有怒气。
“没事,水洒了,我还有个橘子,你不是总拿它当饭后水果吗?”“你自己留着吧,那是齐莹夕给你的。”
好心报答自己的女孩就叫齐莹夕,邱归没想到对方知道了自己借花献佛的心思,但还是破罐子破摔地把橘子一分为二,“拿着吧,这橘子虽然不是我的,但好歹也是我亲自给您剥的,来,赏个脸。”
安定明最终还是接了过去,掰下一瓣果肉放在嘴里,突然爆发出的酸味一下子让他的面容近乎扭曲。
他无语地看着眼前努力憋笑的罪魁祸首,那人竟然还狡辩道:“我只是凭借混迹夜市多年的经验猜它多半徒有其表,没想到是真的,哈哈哈哈……”
邱归的笑容恣意放肆,衬得堂屋内牌桌上的声音逐渐偃旗息鼓,长夜风休,星光零碎地缀在黑幕上。
安定明这才及时想起了两人夜谈的初衷,他竭力让自己的脸色维持住平静。“阿归。”此话一出,他满意地看着对方的面容露出惊悚,“这次就算了。”
邱归不觉得安定明此时有着开玩笑的闲情逸致,但很快就缓和了表情,又开始活络气氛:“少爷,打个商量呗,你在后面再加上‘哥哥’二字如何?”“美得你。”
安定明把手中的橘瓣一下子塞进他嘴里,邱归被其中爆发的酸味席卷了舌头,陡然面如土色。他急于开口却抑制不住味觉上的煎熬,“咳咳咳,安定明!”
邱归从来没有像这样对安定明“不敬”过,他甚至忘了自己才是始作俑者,不过他很快就联想到了这层关系,嘴里没再蹦出其他词。
“怎么?”后者抱臂而立,无辜地对上他的视线,“‘来而不往非礼也’罢了。”邱归觉得眼前这人多少有点得寸进尺了,相识愈深,他感觉又激发出了对方新的属性。
“那我叫你一声定明,你敢答应吗?”“你叫啊,你敢叫我就敢应。”见安定明的视线又逡巡在手中剩下的两瓣橘子上,邱归果断地摆出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态度。“……我不敢。”
两人的视线就这么打过一次交道后再度分离,彼此都心照不宣地想着:他真记仇。
他们不可能整晚都坐在外间,萧风渐盛,很快这两位“凉起超”先生就收拾起东西,钻进了堂屋。他们寻了两根有靠背的竹椅,还分到了一条薄毯。这只是杯水车薪,两人同盖一条薄毯,拱起的空隙里凉飕飕的。
“给你盖着吧,两个人盖不了。”邱归率先开口,并立即作出行动,掀了毯子。在这般躺尸的姿势下,自己也不可能睡得着。
大堂里是要留灯照明的,于是他静静摸出自己在晕车时也依旧心心念念的书,发出“哗啦”的翻动轻响。
在这样的环境中难以沉湎梦境,安定明无声地卷起薄毯,盯着他手中的书页发愣,头因着睡意而摇摆不定,像是一面在水中浮沉的圆月,浸不下去。
“你都这样盯着我看老半天了,还睡不着?”邱归一手夹住书页,一手轻轻把他摇醒,“算了,帮你换个地方睡。”他搬来三条长凳,拼成了一张板床。
“你不睡吗?”安定明的嗓音像是被卸掉了调般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