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离去之后,我看到昌邑侯世子夫人出现在街上,我以为她是路过,可是她又和那个讹你的老妪说上了话,我原想着,或许她是想落井下石,故意找老妪弄臭你名声,可仔细想想,会不会马车这件事就是她的手笔,毕竟你与关家的恩怨摆在那里。”
被许如年点拨,谢翎终于将猜测与事实连在了一起,杀子之仇,事情还不明朗吗?
纵使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谢翎也可断定此事与关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叹了一口气,颇有几分埋怨道:“这样重要的事情还能忽略,我真怀疑你做通判的那几年,可有冤假错案。”
许如年:“……”
谢翎语重心长地说道:“回来汴梁的这些日子里,你天天去醉仙楼喝花酒,就不怕把脑子喝迷糊了,你父亲花费那么多心血培养你,送你去江南历练,可不是让你泡在江南美人乡里的。”
许如年在家里被老匹夫骂,到谢翎面前还要被他骂,他也是有脾气的好吧,于是他不再忍气吞声,打断了谢翎的训话,说:“行了,我也就查到这么多,往后别再找我了,白替你干活还要被你骂,我真是自找苦吃!我走了。”
许如年转身离开了,谢翎百般无奈地摇头,许如年父亲乃吏部一把手,这么些年为他铺路,他却不知感恩,还处处顶撞他父亲。
谢翎望向天空中被乌云遮住的金乌,心底却在想自己的父亲,若他的父亲还在,也会和许如年父亲一样为他计之深远。
父亲死后那几年,他每日过得如行尸走肉一般,被人百般羞辱,被唾骂是叛贼之子,他每每站起来反抗,面对的都是臭鸡蛋与烂石头。
他们谢家在汴梁城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除了崔荷,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在他这边。
谢翎记得,崔荷还为他挡了一个臭鸡蛋,她说自己路过,被人砸了臭鸡蛋十分生气,领着侍卫将那人打了一顿,而后气呼呼地带着侍卫走了。
当真是来如狂风,去如轻烟。
想到这里,谢翎笑了出来,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事情?当时他为什么会觉得崔荷没脑子呢,分明是寻了个借口替他教训那人。
回忆起过去,谢翎忽然发现,每次他遭遇挫折,陪在他身边的都是崔荷。
谢翎深深呼出一口浊气,转身欲折返进院,忽然看见一个小厮小跑着过来了,“侯爷!大长公主来了!”
谢翎停下脚步,回头就看见管家一边擦着额上汗水,一边低头领着大长公主进院。
大长公主面色有些不虞,脚下像是生了风,把身后的丫鬟侍卫们都甩在身后。
她还穿着今日归宁时所见的深红色孔雀纹样苏绣曳地长袍,耳朵上的环翠因为主人的剧烈晃动而被甩到地上,她顾不得仪容,只想快些赶到听荷院。
谢翎站在院前,看到大长公主走近了,上前迎接,躬身行礼,说道:“岳母大人。”
大长公主三两步来到他面前,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葱白玉指上画着朱红蔻丹,抓着谢翎手腕时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得指骨发白。
“阿荷现在如何了?”她虽然已经尽力平复自己的呼吸,但仍旧藏不住急促的喘息声,她的声音带了几分暗哑,看向不远处的听荷院时,眼底里藏着深深的担忧。
谢翎不敢隐瞒,扶着她的手往院子走去,“岳母不必担心,杜医官已经到府上了,正在屋里为崔荷诊治。”
二人跨进垂花门,径直走进正院。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虽不曾见过大长公主,却也不是没有眼力劲,看到自己的主子搀扶着一位珠光宝气,绫罗加身的妇人,当即便屈身行礼。
大长公主眼睛盯着不远处洞开的正屋房门,脚下没看到有台阶,差些便要被绊倒,幸好谢翎眼疾手快搀扶住她才没事。
“岳母小心,此处有两个台阶。”
“无事,是本宫心急了。”她摆了摆手,示意苏嬷嬷上前,苏嬷嬷带着几个丫鬟走过来帮她把裙子抬起,她才能快步往前走去。
到了正房门口,正好撞见要出来迎人的谢家老小,大夫人搀扶着老太君,几人狭路相逢,恰好挡在了进出要塞。
老太君正欲屈身行礼,大长公主便已托住了她的手腕,冲她温和地说道:“老太君不必多礼。”
老太君满脸愧疚,脸上的褶皱都快堆到一起了,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复杂的情绪,低声歉意地说道:“大长公主,郡主归宁途中出了事,我们谢家责无旁贷,还请大长公主降罪。”
她拉过自己的两个媳妇,不顾自己的膝伤,撩起袍子便跪了下来。
她这一跪,听荷院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不敢站着,搀扶着大长公主的谢翎后退一步,撩开衣袍,也跟着跪了下来,“还请大长公主降罪。”
大长公主扶着门板,往屋里看去,杜若冰跪在床沿面朝厅门,做五体投地的跪拜之姿。
从她的角度往里屋看去,落下的珠帘挡住了她大部分的视线,她只能看到床上大红喜被上放着一双手,纤细的手腕藏在宽大的袖子里,落在背面的手指松弛无力。
就像她的主人,了无声息。
大长公主轻叹了一口气,若说谢家人没有责任,她自然是不相信的,她本来还打算追问到底严惩不贷,如今他们先一步认下罪责,便是先低头了,积郁在她心头的怒火顿时泄了不少。
这件事到底如何,还得仔细商榷,若真的是谢府人怠慢了她女儿,她一定重重有罚。
“行了,这件事稍后再议,老太君先起来吧。”大长公主话音落下,苏嬷嬷便上前来帮着搀扶起老太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