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海和挽着许久不用的拂尘,眼中忧虑清晰可见,既担忧陛下的情绪,又担心公主的未来。
正要上前说些安慰的话,他的徒弟掀开门帘进来,与他递了眼神,随后低眉顺眼跪到陛下面前:“陛下,宋丞相求见。”
昌宁帝眉心越蹙越深,眼睛都疲于睁开,略带苍白的唇张合:“朕知道他来找朕有什么事,叫他等着吧,不必日日来逼朕。”
陛下没有明说见与不见,徒弟咬着唇朝师傅看去。
宁海和简直没眼看,怎么说也是跟了他几年的人,还没学会察言观色,不耐道:“愚蠢的东西,陛下今日不适不见人。你去回了丞相大人,就说陛下知道他的意思,过几日丞相就能得到结果。”
徒弟跪匐着往后退,直到临近门才起身倒着退了出去。
宁海和出去又进来,端了安神的茶放到昌宁帝面前:“陛下,真的要找人验公主的身世?”
私心而言宁海和并不希望公主出事,那是自出生他看着从粉粉嫩嫩小丸子长到如今亭亭玉立的模样,他舍不得。
若有人问他,公主并非公主,他是否还会这样珍视,他的答案是‘会’。
二十多年的感情,岂是一个身份就能磨灭?况且,殿下是个极好的、优秀的人。她不是公主,他也愿意结交。
“宋致步步紧逼,不验不行。”昌宁帝给面子的喝了茶,说:“那些朝臣,个个都在等着,等小啾落于嘲讽之地,好顺势而为废了女子可以为官的条例。”
宋致与他的党羽是有他们的目的,而他们之外的朝臣为何也与宋致一般选择支持这件事,昌宁帝心里明镜。
男人见不得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大展所为。他们认为这一切不符合常规的条例都是因为他宠爱晋昭,给了晋昭特例,但又不能偏倚,所以也让北晋的女人都有了冲出家门的权利。
他们以为只要晋昭失宠,那些他们认为不该存在的东西也就会消失。
昌宁帝冷笑,愚蠢!
“传旨,让晋昭公主、证人明日入宫。”
音落,昌宁帝不受控制地咳嗽,仿佛要咳到天荒地老停不下。
“陛下!陛下!”宁海和神色慌张,忙上前为他顺气,一边向外高呼:“来人,快来人,去太医署请太医!”
昌宁帝猛地攥住他的手,犀利地看着他,宁海和眼睛都快急红了,哽咽着说:“陛下放心,小郭子是奴亲手调教出来,他懂奴的意思,定会不引人注意地把神医请来。”
听到‘神医’二字,昌宁帝才敢把弦松下,眼眸涣散地倒在宁海和怀里。
宁海和同其他奴仆将昌宁帝扶到里间躺下,出来收拾被扫得凌乱的桌案,方才捂嘴咳嗽的巾帕落在地面,最显眼的就是那不可忽视的红色。
他的手无法抑制的颤抖,弯腰捡了巾帕,小心翼翼装进怀里,牙关紧咬才让自己将情绪憋了回去。直起身再面对底下那群人时恢复了久居陛下身前,与陛下同出一源的威压,他说:
“今日情景,一个字都不可泄露出去,要是被我发现前朝后宫有任何一位贵人察觉,你们,你们的九族都别想活,明白吗?”
人心各异,他不认为自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能震慑住他们,但他无须用更狠的话,因为他们不敢。
“天爷哎,这都什么事啊!”孔氏忍不住抹泪,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担忧,“殿下,即便有什么,陛下一定会顾念情分,不会伤您的对吧?”
容清樾拍拍她后背,为她将脸侧的头发捋上去,柔声安慰:“嬷嬷,我还有军功呢,陛下不会动我,你放心。”
“可……”
可历朝历代,军功卓绝的将军被无故斩杀的也不少。
孔氏瞧见殿下眼中的坚定,后面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的殿下,许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又或许她相信陛下。
现如今,她只能觉得是第二种。
孔氏说:“奴在门外等你回来,你不回奴不进屋。”
容清樾握了握孔氏已经逐渐褪去温暖的手,与她身后站着的李绪遥遥相对,他的眼睛透出的言语,与孔氏一般。
他没办法跟她进宫,他就等着她回来,她若回不来,他想必也是活不了的。
容清樾转身利落,裙边带起弧度,扬起风,枯叶起了又落。
宫道停步的宫女眼前晃过一片白,比冬日里厚重的雪还要白。他们不敢抬头,却心下诧异。
殿下穿这么白,是为自己送终不成?
容清樾身后寥寥几人,唯一亲近的只有菡萏。
她并不想带菡萏进宫,这次凶吉未显,菡萏跟她来,万一出点什么事,她不好和子厦交代。菡萏却是个硬脾气,说她谁都不带,被欺负没人撑腰怎么办?
她不带,菡萏愣是拿了刀横在脖颈前,吓得嬷嬷要给她跪下了。
容清樾无奈,只能将她带了进来。
朝阳大殿。
容清樾进去。
今日来审定她身份的朝臣不多,倒是后宫的嫔妃多些,皇后站在昌宁帝身边,静静出神。宋致也来了,他身后站着瘦瘦小小戴面纱的女子,想来那就是他找到的陛下真正的‘亲生女儿’。
她落座,昌宁帝看看妻子看看女儿,眸光最后落在丞相身上:“永彦,你们说晋昭非朕亲子,可有证据?”
宋致总是风轻云淡的模样,他笑笑:“自然是有,臣等总不能无缘无故污蔑公主,那可是以下犯上。请陛下准许,让证人上殿。”
宁海和道:“宣证人上殿。”
颤颤巍巍的老妇被两侍卫携了双臂带进来,眼神不敢乱瞟,侍卫松手‘扑通’一声跪在台阶下,磕头道:“罪人陈芳里见过陛下、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