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耐心不好,等不了太久,绪公子可要拿捏好分寸。”
“这是自然,必不让殿下就等。”
若他眼睛有神,定是含笑勾魂地看着她。
手心发烫,垂下手任由如水似的绸缎盖住,回到桌案前,凉茶下肚驱了些热:“我身边的迷香被你大哥的人用五百两银子收买,已经处死。”
迷香早在将悯宣太子的事告知给茗生时,容清樾就已惩戒过,倒是没想到迷香能因此记恨上,想利用南启大皇子弑弟的心思将她也除掉。
好在南启大皇子收下的人不傻,自知杀她并无几率得手,且于南启大皇子来说并无好处,重心依旧在李绪身上。
“人已死,没什么好继续追究,殿下做的没错。”李绪对此事看得平淡。
一时无话,容清樾手指抚过上好的砚台,指腹沾了黑,她忽然想起一桩事来:
“前夜你问我为你选的面具是在暗讽于你?”
贰玖
“是。”
狐貍在世人眼中便是妖媚之物,上不得台面,总用来形容美人祸主。
李绪自幼长相优于他人,他的一切苦难,除了源自母亲的懦弱,也源于这张恰到好处夺人眼的容貌。
李绪此刻无比希望自己眼睛能看得见,他想与容清樾对望。眼睛是一个人最难隐藏情绪的地方,唯有看着她的眼,他才能肯定地打翻自己内心中那一半的惧怕。
他怕她也与旁人一般,落目于他的面容。
早晴后不过一个时辰,变了天,灰云乌压压地扑来,带一股凉风,容清樾越过桌案去关了一扇直吹的门,回身视线落在李绪身上。
在公主府养了近两月,李绪瘦骨嶙峋的身子此时长出了血肉,看着精气神更好。
他今年十九,还有几月才及冠,比她小了五岁余。
刚把他从小六手里救回来,讨人厌的很,总装一副柔弱什么都听她的样子,假的让人作呕。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像是忽然多了十几年的阅历,成熟起来。又或许他带刺的皮面下,这个成熟的人才是真正的他。
思及这里,容清樾无声笑了笑自己。
南启皇宫比她北晋还要昏暗,暗桩将李绪在南启近几年的情况整理送来,他在南启皇宫过得日子堪称地狱,兄弟姊妹无止境欺压,母亲的不作为,他想要活下去,必然要伪装。
容清樾背靠门框,隔了些许时候,操着一口温和的语调,惋惜着说:“李绪,当你问出这句话时,便已不是他人在轻视你,是你自己轻视自己。”
“狐貍生性机警多疑,它聪明有计谋,虽不如虎狼等猛兽受人畏惧,却也有其独有的优点。就如你一般,警惕、多疑,却也只是保护自己的盔甲罢了。至于美貌,在你所有能力之外,它于你而言是锦上添花之物,是你独一无二的东西。不必因为他人的行为审视自己,拥有美貌不是你的过错,因你独特而欺辱你的人才有错。”
雷声大作,掩盖他如鼓点略动的心跳。
从没有人与他说过这样的话,那些人在见到他被嘲笑、殴打、欺负时,总在说‘谁让你一个男人长了张女子般的脸蛋,你是个异类’,仿佛男主长得好看,那容貌就成了过错。
可今天,有人告诉他,长成什么样不是他的错,是因为这个欺负他的人才有错。
李绪咬住下唇,闭了闭酸涩的眼眶,忍住那股长久以来的委屈,忽然咧嘴笑了声,困住他多年的魔障仿佛就因这样一句话破除。
容清樾看见他手搭了下腹部,猜想梁郝去时太早,他还未用多少早膳,让孔氏去为他备早膳,“再过两月,你便二十了?”
李绪怕暴露情绪,轻轻应了一声:“嗯。”
“马上就要及冠了呢……”容清樾低声呢喃,忽而转了个音调,“这次刺杀不成功,你的皇兄可不会善摆干休。”
这次刺杀可直观看到,南启的皇位争夺已有苗头,他那几位皇兄的品性,他们要夺得皇位必然不会留下任何一个兄弟。
他是南启众多皇子中最弱的一个,母家没有背景,身残体弱最好拿捏。他身死北晋,能给登基的任何一位兄弟带来偌大好处,既能减轻障碍又为日后攻伐北晋找到借口。
李绪收拾好情绪,说:“我的几位兄长年纪较长,个个身份尊贵,在我离开南启之前,他们已经开始暗自整顿皇室子弟。”
南启皇室的混乱,可不是从他成为质子开始,很早便埋了祸患。而他只是庞大隐形棋盘旁棋奁中一颗无用棋,可以落下也可不落,可杀也可不必杀,所以高如惟才会放心让他成为质子。
“我背后无依无靠,孑然一身,南启的皇位最终只会在他和四皇兄手里决出。我在北晋不死,他们登基也会找机会接我回去,如水里的鱼亲自跃进捕鱼人的网兜里,生死不得。”
他是真正身在南启局中的人,比她看得更清楚。
容清樾倚着关了半扇的门,余光瞥见不远处墙角露出半边的身影,微微侧头示意候在另一头的梁郝过去。
“你甘心吗?”
容清樾问他。
李绪手里捏着的软糕一直不曾放近嘴里,他答道:“我是一枚棋子,可棋子不一定非得落在棋盘上。执棋人失手,棋子便会落在棋盘之外,就如前夜,殿下算好了一切,不也出现了意外么?”
容清樾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后散去,嘴角挂上一抹欣赏的笑意。
要不说他聪明呢。
“不过即使有意外,殿下仍旧将自己要办的事办了,着实让李绪佩服。”
前夜出门,她第一个目的就是为了去气一气与她有嫌隙的蒋国公世子夫妇;第二个目的则是为了当夜当值的费义,没有刺杀他的南启刺客,她应该也准备了其他人手,同样给费义扣上一顶玩忽职守的帽子;最后一个目的,才是带他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