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只是一介平凡闺秀,还是同殿下的亲兄弟退过婚的人,实在不敢同殿下来往过于亲厚。臣女身份低微,不敢让殿下屈尊就贵避臣女,臣女自会懂得分寸,与殿下保持应当的距离。”陆玖捧着茶盏,淡声客气地说道,“您是皇太孙,天下人的眼睛都瞧着您,一点小动静也会被放大无数,臣女不敢耽误了您的声明,从前也没有机会与殿下当面说这些话,因此就趁着今日的机会告诉您,之前您送臣女的那些东西,臣女一件也不能收,唯只收了您一块上等的牛肉,但也会折了等价的东西退还给您。如此举动,是为您好,也是为了臣女自己好。”
陆玖抬眸,试探地看了一眼江烨的脸色,见他面容笑意未改,方才继续淡声道:“臣女与殿下只会在礼节容许的情况下,寻常来往,多的话,臣女一句不会与殿下说,僭越的事情,臣女一件也不会再做,因此将来若是有何顾全不到的规矩,还请殿下容量。”
江烨垂眸,静静听完了陆玖的话,眼底完美无缺的笑容悄悄如碎瓷般裂出一道微不可察的痕迹,他抬眸,似是有些受伤地看向陆玖,自责道:“是我不好,我只是觉得与陆姑娘十分投缘,只是想多交一个朋友,因此方才以朋友的方式关心你,没想到倒是给你平添了这些麻烦,是我的不是。这些不合时宜的礼物,你若是觉得放在身边不便,就退还给我也无妨,是我考虑不周。”
江烨语气中带着歉意,面孔上也没有丝毫不悦的情绪,反而是一副“我一心为你着想,没想到惹出麻烦”的忏悔。
京师人人皆道江烨是个君子,这话倒是不假。陆玖见他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而恼怒,心中不禁对他存了几分敬服。
“殿下能理解,那便再好不过。”见江烨态度良好,陆玖对他说话的语气也客气了许多,“之前殿下送我的东西,我都已经原封不动地整理好交还到您身边人手里,那今日……”
“我有一个疑问,不知陆姑娘可否答疑?”陆玖觉得该说的话都已经交代清楚,是以正准备离开,不料江烨却又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陆玖疑虑看向江烨:“殿下……想要问臣女什么?”
江烨乌沉的瞳仁凝视着她,眉目里分明带着笑意,可眼底却闪着锋锐的光。
他直视着她,莞尔问了一个极为尖锐的问题:“陆姑娘对元朗,到底是何种感情呢?”
江烨的话像是一颗锐利的钉子,刹那狠狠钉在陆玖的身上,顿时叫她不得动弹。
她坐在原地,目光审视地看着江烨,眼瞳里重新弥漫起警惕:“殿下何故问这样的问题?”
江烨莞尔看着她,轻飘飘道:“好奇而已,总觉得元朗与陆姑娘的关系似乎很不一般。”
陆玖漆黑的眉梢一动,平静看着江烨:“殿下真想知道?”
“是。”江烨的语气十分平静,从中听不出半分的波澜,他墨玉般的瞳仁看向陆玖,探寻问道,“元朗在京师当中声名并不好,从前我父君意欲为他说亲,可是满京城谁家也不肯将女儿嫁给他,何况……陆姑娘不忌讳他蛮真人的身份?”
江烨越说越认真肃穆,眼底的笑意渐渐消散。而坐在他对面的陆玖,眉眼间却是静静染上星星点点的笑意。
江烨见到陆玖眉眼间的笑容,不觉蹙眉,淡声询问:“这些事情,你通通不忌讳?”
“为什么要忌讳?”陆玖的回答平静无波,她淡淡看着对面的江烨,一字一句地道,“旁人都道他不好,我却觉得他好。他是怎样的人,我心里十分清楚,所以旁人评价他的话,我从不放在心上。”
“至于他身上有一半蛮真人的血这件事情。”提及此事,陆玖垂下眸,面容上仿似镀着一层淡淡的、温柔的暖光,“他确有一半蛮真人的血,但也有一半大周儿郎的血,他生在周朝长在这片土地山,那他就与旁的周朝人无异,我不觉得他与旁人有何不同。”
听到此处,江烨面容上的笑意凝固了些许,顿了顿,方道:“陆姑娘的意思是……”
“太孙心明眼亮,臣女不信太孙看不出来。”说话之间,陆玖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缓缓起身。
她朝着江烨的方向再拜一次,复又起身,望着他平静道:“有些事情,挑明了反而无趣,臣女与殿下之间隔着天堑鸿沟,无论如何都不是能并肩站在一起的人。臣女言尽,便先告退了。”
说完,她起身朝着门外离开,竹木门缓缓拉动,江烨静坐在雅间内,望着那一袭湖蓝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野当中。
门重新合上,江烨独自坐在矮桌前,望着面前案上滚滚的茶水,映着门外的雨连天,身影显得渺小,无声的孤寂从房间内四面八方的黑暗当中爬出来,凶狠地攀附在他单薄的背脊之上。
守在门外的随从们掐算着江烨回宫的时辰,不敢耽误,却又不见雅室内传来任何的动静,未免有些心急,遂用手轻轻叩了叩窗户,小声恭敬道:“殿下,午后您还要面见黄太傅,一应的典籍还需要看过,今晚太子妃要抽检您的课业,这会儿不能耽误,咱们还是快些回去东宫,否则太子妃……”
随从的话方才说了一半,猛地,室内一只盛满滚烫茶水的瓷杯便猛然砸向竹木门,一痕热茶泼在纸窗上,而后雅室内应声传来瓷片碎裂的巨大响声。
门外东宫的随从们一惊,脖子顿时一缩,往后退开了一步,惊恐地两相对视。
“太子妃,太子妃!太子妃是你们的尚方宝剑!?”紧闭的竹木门顿时被推开,江烨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前,雾沉沉的瞳眸当中疯狂积聚着无声的风暴,面容上早已经褪去了方才对着陆玖时的温雅谦和,哪里有一点平日的君子之风?他全然如同一只失了智的野兽,狠狠地盯着面前的两个随从。
两个随从吓得连忙跪下磕头:“殿下恕罪!奴才有罪!奴才该死!”
“该死就去死,别在这儿碍本殿下的眼睛。”江烨垂眸,冷眼睨着面前两个惶惶磕头的随从。
随从们不敢说别的话,一个劲地求饶。
江烨站在他们面前垂眸看着他二人,如同一尊神佛,可眼底却没有一丝怜悯之情:“我就连一刻自由也不配拥有么?”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两个小随从不敢应答江烨的话,只如同两只无头苍蝇一般乱撞,忙给主子磕头赔罪。
江烨站在门前的一堆碎瓷上,看着面前这两个十四五岁的随从,眉宇之间攀上一层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