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清浅也拈了枚地禾角送进嘴里,脆甜的口感叫她眯起水眸,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一抹黑影悄悄附在了小院的玉兰树梢。
鹞鹰的悬停又稳又轻,几乎没有声响,但吕浮白还是捕捉到了一瞬间的气流波动。
他眸光微闪,并没有出手,由着花清浅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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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御峻双爪攀着玉兰树枝,花清浅好像很喜欢这种花树,他不敢太用力,只能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看向花清浅。
二十年不见,她还是这样好看,穿着藕荷色双绣累珠薄云纱衣,举止从容,言笑晏晏,像这春日里最漂亮的一朵嫩蕊。
可是她身边的人,不再是他,她全心全意望着的人,也不再是他,她宁愿跟这个野男人上神来凡间小院,也不愿做他的尊后——
他死死盯着她身边的男人,迫人的鹰眼一眨不眨,戾气油然而生,几乎要化为实体,呼啸着将整座院子掀翻。
直到他听见花清浅接下来的话。
“苍御峻的娘亲待我很好,为了讨她喜欢,苍御峻也便待我很好。可我不知道,还以为他是真的待我好……”
一开始说得好好的,做尊后只是一场交易。但婚后她与他一同议事宫中,一同侍奉娘亲,一同主持祭天,日日相伴,也难免生出了几分亲厚。
从前,因苍御峻生性冷傲,不茍言笑,很有些喜怒无常的暴君风范,动不动就会罚内侍生受悬崖急流,宫人给他送东西时,内部都会百般推脱,选出最倒霉的那个去冒险。
可自从有花清浅陪着他,就再没有内侍被他罚过。
宫人暗地里都说,尊后是西陆之幸,花清浅听得多了,也觉得苍御峻似乎待她真的有所不同。
终于在那一晚,他带她飞上苍穹沐浴极光,群星璀璨,他捧着她的脸,情难自禁般在她耳边喃喃:“花清浅,做我真正的尊后吧。”
那时候,花清浅还是条不长记性、执着生蛋的小花蛇。
她想,西陆妖尊的娘待她不错,妖尊修为高,人长得又俊,既然他主动求偶,她就在这里安定下来也不错。
“不过幸好,我也只是心动了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苍御峻娘亲死后不久,之墨回到西陆,来拜见新晋尊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她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你不过是我的替身,趁我不在,居然鸠占鹊巢。”那条黑花蛇身姿曼妙,对着她吐了吐信子,敌意浓得呛人,丝毫没有掩饰,“苍御峻爱的人是我,你信不信,这个尊后之位迟早是我的!”
撂下话后,她停在原地,傲然看着花清浅。
身旁的宫人纷纷义愤填膺,指责她以下犯上,不敬尊后,合该受斩尾之刑。
之墨挑衅的姿态底气十足,一看就是有人在背后撑腰,故意激怒她降罚。这么明显的坑,花清浅当然没有跳,她对上黑花蛇的视线,语气漠然道:“我不会罚你。”
“苍御峻爱你,我信。你若也爱他,就自请入宫做侧妃,我批。你们鸳鸯无双,我可以不掺合。”她补充道:“但这个尊后之位,我坐定了。”
“你若实在想要,我只有三十年后,才能给你。”
前有各部族虎视眈眈,后有黑花蛇来者不善,花清浅这才觉悟,尊后之位不好坐。
但不好坐也得坐,此前她跟苍御峻签过契约,做他三十年尊后,换他取回玉京子魂片。契约白纸黑字,更改不得,三十年就是三十年,一天也不能少。
前路再艰难,她也只有硬着头皮闯下去。
她不想与之墨为敌,便主动与苍御峻商量,让他跟那黑花蛇把话说开。
“我瞧着,那小花蛇像是吃醋了,以为我们有夫妻之实。你跟她好好解释一下,以后让她进宫也好,出宫私会也罢,我都不会干涉。”
她心平气和,没有说之墨坏话,也没有发脾气,自认将一个贤明大方的尊后扮演到了极致。
可苍御峻还是能挑出错来。
“你让本座跟她私会?”他一下子瞪起双眼,仿佛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本座要是真有这个心思,早就把你废了,你以为你还能安安稳稳做这个尊后?!”
花清浅忍不住提醒他:“尊上娘亲离世前曾下令,不准无故废后,我从无错处,尊上废不了我。”
“你!”苍御峻被她气得青筋暴起,指着她结巴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发狠说了句“本座这就去找之墨!”便猛地变做原形,冲出了寝宫。
大殿之上。
苍御峻黑着一张俊脸,周身气息沉郁,阴森森向臣属们发问。
“尊后为何会叫本座纳妃,过了这么久,你们还是没点头绪么?”
身边成婚最早的属下被推举出来,颤颤巍巍地道:“禀、禀尊上,依属下之见,尊后这或许说的是、是反话。”
“哦?”
“女、女子都是这样的,属下自个的媳妇也常常阴阳怪气,说我再看一眼路边的野花,就把那花精娶回去得了。”属下见他那股吓人的气势稍歇,松了口气:
“可属下知道,她最口是心非,要是属下真敢动那个心思,她一定会追杀我到天涯海角!”
苍御峻嗤笑一声:“呵,原来如此。”
他就说嘛,尊后对他爱得死去活来,怎么舍得让他纳别人为妃?
原来是欲擒故纵。
“尊后这心眼也忒小了点,赌气就罢了,怎么还跟本座玩这种把戏。”他敲了敲王座,心情愉快起来:“不过,这也是她在意本座的缘故,这次本座就不罚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