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以往无数次压抑地默念,但还是没有放开手,一直把她扶进庞大的山巢。见她乖乖在巢里躺下,他遵守诺言,说起本只有创世神才清楚的秘辛:
“妖族灭亡时的确神魂尽碎,但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万物都留一线生机。碎裂的妖族魂魄会集结成魂片,上古时由孔雀族收集保存,更有‘孔雀展屏,复生妖灵’之传——”
“真的?”花清浅激动打断道,“你的意思是,玉京子是可以死而复生的,只要我找到孔雀族就行,对不对?”
傅玄看着她重又恢复几分血色的朱唇,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摇了摇头。
“从上古至今,孔雀族逐渐衰落,收集的魂片大不如前,常有疏漏,展屏复生的本事也早就失传了。”他轻声说道:
“我的意思是,逝者已矣,但我可以陪你去孔雀大明王的洞府,若他有收到玉京子的魂片,我们就向他讨来,权当做个纪念。”
其实他轻飘飘说了什么,花清浅全然没再听了。她满脑子想的都是玉京子能死而复生,她一定要拿到魂片、让他复生——
“清浅!勿要入了迷障!”傅玄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想,疾声道:“我告诉你这些,是为了教你放下执念、参透轮回,可不是教你入障的!”
花清浅胡乱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仍定定看着她,她实在怕他追究不休,便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像是真的对魂片失去了兴致。为了引开他的注意力,她还生硬地扯了个不相干的话题:
“神君,为什么你对坏人那么好,对丹虺轻轻放过,反而对我总是苛刻?”
为何对她总是苛刻?
他对她苛刻吗?傅玄顿了一顿,有些茫然,眼下他拦着她,不叫她杀个痛快,也是为她着想,她竟觉得苛刻……
也是,她还是条小蛇,不懂得许多道理,他教给她就是。
“丹虺犯下大错,自有天道审判。我不是放过他,只是不想你动用私刑。”
“你日后要做蛇王,得位须正,心地须宽怀容人,体恤万民,方能长久立于天地之间——倘为一蛇而暴戾偏狭,太不择手段,不是仁君。”
过了良久,久到傅玄以为花清浅已经睡着,才听到她梦呓一般说了一句:
“……那我就,不当蛇王了罢。”
听得出来,她的语气不像是赌气,她是认真的。
傅玄胸口一滞,莫名沉得发疼。
为之努力了那么久的蛇王之位,她嫌规矩多,居然说不要就不要。
那他这个神君,她是不是也一样能轻易放弃?
他想开口问问她“那我呢”,又怕听到肯定的回答,闭了闭眼,还是没有说出口,而是说道:“那我走了,你在此好好休息。”
不等花清浅回答,他黯然闪身消失在原地。真神施术一向干净利落,现下离开得太快,却很像是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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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历五十六万五千年,上古邪魔缇阎解封,祸乱五十万凡人入魔,协同魔物重返世间。
这缇阎原本也是古神之一,因对长生有过分执念,不惜以他人精魄养魂,故堕落成魔,被凤凰神君亲手封印于盘龙岗底。
说来好笑的是,缇阎为神时总觉得魂魄在衰老,被封印了数十万年出来,音容笑貌倒仍是一如往昔,很难说他求长生没有成功。
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且凤凰神君本人就蕴藏着长生之秘,缇阎对什么仙界神界鸟都不鸟,率着人魔、魔兽加起来近百万的魔军就攻进了长生界。
于是这日花清浅正在梦里筹划玉京子的复生大业,还没复生成功,就被无量崖禁制破除的惊天声响吵醒了。
好在无量崖到底是凤凰的私巢,禁制与他心神相连,几乎在缇阎率领魔物倾巢而入的同时,遮天蔽日的金红身影从天而降。
这一瞬,时间忽然变得极为漫长,所有魔物仿佛被钉在空中,不能有一丝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离火如闪电般朝八方汹汹炸开,带着极度的光和热,只听得一阵地动山摇,无量崖内、乃至不老泉边皮糙肉厚的魔兽被摧枯拉朽即刻成灰,临死前发不出哪怕一声哀嚎。
缇阎也被他这一击喝退,倒飞出几百丈去,好容易才稳住身形,吐血不止。
花清浅还是第一次看神君打这么猛的架。她看着凤凰利爪落地化人,不过一息之间,而魔物已被灭去大半,不由深深感叹,上古真神的战斗力就是不一样。
天界大军紧随傅玄前来除魔,但还没等他们出手,泱泱百万魔军多数已成了灰。天军面面相觑,只好离开无量崖,前往日月潭等地,寻找躲进水里逃过一劫的漏网之魔。
神仙打架,本就没有花清浅参与的必要,如今天界大军一到,她更觉得自己该继续躺着了,但刚要躺下的时候,她却隔着梧桐枝叶看到了一个人的脸。
那是一张她做梦都想挠花的脸,眼睛狭长,下巴尖翘,即使已经化蛟,人形还总是一股蛇精相,正是蛇□□虺。
丹虺怎么来了?他什么时候进的天军,这么能耐?
不管他是不是天军,花清浅只看到了复仇的机会。她猫起身子,纤长十指缓缓摆动,控制灵力隔空抽出近处的清水,化水为冰,凝结出数十根锋利的冰针,瞄准丹虺的妖丹所在,从他背后无声无息刺过去。
她几乎都看到了他妖丹碎裂的惨状,但很可惜,在冰针刺入他后背的前一秒,丹虺体内忽然冒出一大股黑雾,吞噬了所有冰针,他本蛇毫发无伤。
这是入魔之相!花清浅心底暗呼,而与此同时,丹虺也通过灵力波动确定了她的方位,朝梧桐枝叶这边投来阴森森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