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生并没有错,他命里有大造化,对凡间或有大用,然而仅仅因为他有可能是花清浅的正缘,他便已经对他生出了杀心。
可这不对,没有犯错的人,他不该杀。
他心中恐慌无以复加,但却无计可施,只能像被网住翅膀的鸟雀一样僵硬地垂眸,用最低级的手段掩去无措。
另一边,二丫听懂了花清浅的意思,憨憨地笑起来:“原来姑娘你对那书生早有企图了?哈哈,我这算不算为你俩牵了线,等到你们好事将近,可千万要给我烧一壶喜酒!”
“什么早有企图,你别瞎说啊,小心我改主意不教你了。”
“别呀姑娘——”
“不过嘛,如果真能有喜酒,我当然会烧你一壶。”
今夜闹得有些晚,花清浅在冬日也容易倦乏,跟吕浮白说了一声,拎着厉鬼一起回屋睡觉。
吕浮白看着她纤细窈窕的身影走过窗外,几点雪花飞舞在她周身,忽然觉得不如做一片雪,即使须臾融化,好歹能与她挨近那么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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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的小院厚雪堆积,玉京子出去买早点,花清浅被他出院门的声音惊动,伸了个懒腰打开房门,发现东方容楚就在旁边檐下,长身玉立,一手负在背后,一手拿着书低头研读,不由叫道:“东方!外面多冷,你怎么不在屋里读书?”
“冰寒霜雪,倒能使人神思清明些。”东方容楚朝她微微点头致意,随口吟了一句:“况且正所谓‘江山不夜月千里,天地无私玉万家’,姑娘此院中雪景也足以教人远离火炉了。”
花清浅笑道:“常言书生身子弱,我还以为你会跟我一样畏寒,没想到你这么不怕冷。”
她穿了一身山羊绒的纯白裙袍,衣角绣着素雅的牡丹暗纹,小巧的下巴陷在毛茸茸的领子里,眉眼精致,水眸含雾,一颦一笑都似风情万种,叫人移不开目光。
身穿这样厚的衣裙,她腰肢却依然细得盈盈一握,长发挽成一束,在身后倾泻而下,几乎能够与腰平宽。
东方容楚只朝她看了一眼,很快便收回视线,将手中的书举高了些。花清浅不想打扰他用功,转过身向正厅走去,他却拿着书跟了过来,主动说道:“昨日我一觉到天明,果然没有邪物前来打扰,多谢姑娘。”
“不用谢。”花清浅对他嫣然一笑,“你之前只是撞鬼了,寻常厉鬼,比乱七八糟的邪魔好对付许多。我已将鬼驱走,之后她不会再纠缠你,放心。”
飘在旁边的二丫做了个鬼脸。
东方容楚神色一松:“多谢——”
“都说了不用谢,你怎么总这么客气?”花清浅伸出手指,本来要直接压住他的唇,想想还是别这么心急的好,便改主意戳在他胸前的书上。
没想到那书封皮硬得要命,戳得指甲发疼,她抽着气甩了甩手,东方容楚以为她伤到了,忙捧住她的手指,问道:“姑娘没事吧?”
“没,我才没那么娇气。”花清浅嘴上否认,却并没有挣脱开他的手,她纤细的指尖泛红,在他布满薄茧的掌心显得分外娇嫩,他被她趁机故意贴了一下手心,一张温润如玉的俊脸立刻烧得发烫,连忙放开了她。
此时玉京子买好早点回来,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饭厅,趁着东方容楚低头没看她,花清浅对漂浮着的二丫做了个“一”的手势:她昨晚讲了许多与人交好的要点,这是要二丫回忆起第一点。
「第一:亲近动作要有,但不可以过于直白,伪装成偶然、意外则最佳,只要对方看不出来你故意,就可以反复使用。」
结合实例,二丫牢牢地记住了这句箴言。
她跟随着东方容楚与花清浅进入饭厅,为了避开桌椅飘到窗户上方,扭头瞥见了窗外的孔雀世子。
吕浮白正往饭厅里走,路过窗户时往里淡淡扫了一眼,正巧看到花清浅与那书生贴近又分开、相对脸红的画面。
小花蛇平日里精明点子层出不穷,可牵扯到情之一字,她所谓的手段也无非就那么几种。最擅用的一样,就是自以为高明地贴近距离,趁机占点小便宜。
在长生界时,她就总要盘在他的怀里,他若推拒,她便借口说修炼修得脑袋疼、肚子疼,哪哪都疼,要枕在凤凰膝上才会好。
傅玄手把手教她练习棍术,她会暗暗朝他的方向倾斜,还会在变换身法时不着痕迹地碰一碰他的手,有一次甚至直接软着腰摔倒在他后背,朱唇“纯属意外”、恰到好处擦过他的侧颈。
那次事后她还理直气壮,振振有词道:
“我们蛇族本来就不擅长体术,神君不知道吗?哎呀,我真是笨手笨脚的,唐突神君了。要是觉得吃亏,神君不如也摔在我身上,讨回这一遭?我反正是不介意的,嘿嘿。”
在失去她的五十年里,他曾无数遍反刍过这些记忆,小小的水月镜中,她一个恃宠而娇的笑靥也能温暖整个山巢。
那时他决计想不到,有朝一日这些记忆也会变得寒意刺骨。她不再对他笑,不再挖空心思接近他,那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全都用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这些年来,她在求偶上没有一点长进,还是那么傻乎乎地想着占便宜,丝毫不知她能占到别人的便宜,是因为别人对她也早有心思——
如刀绞般的剧痛持续太久,一颗心才会知道,什么叫做千疮百孔。
吕浮白收回视线,神色不动,平静跨过门槛,走到花清浅旁边。看似一切正常,二丫却莫名觉得他身上传来一股比她还要可怕千倍的戾气,连忙离他远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