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工序行云流水,鸡汤清淡的香气飘进屋里,安安再也装不下去睡,状似迷蒙地张开眼。
“景娃子,这女娃娃醒啦!”大娘给安安盖上薄被,推开门朝景枫嚷道,“我赶着回家做饭,就先走了,你小心照看着点!”
景枫给她盛了一大碗汤,装在篮子里,请她拎回家去,大娘也没推辞,高高兴兴拎着篮子走了。
他端着剩下的鸡汤进到屋里,见安安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他手里的碗,不由哑然失笑,说道:“我这就给你盛汤。”
“谢谢。”安安给自己掖了掖被角,乖巧地道:“多谢你救了我,我叫安安,你叫什么名字?”
“我名景枫,风景的景,枫叶的枫。”
他将一小碗汤端到安安面前,安安看了一眼,可怜巴巴道:“我饿了几天了,想吃点肉,哪怕啃骨头都行。”她早已瞧上了锅底的那根鸡腿,这人却怎么只给她汤喝!
“你刚醒来,正要喝些汤水,贸然进食恐于脾胃不佳。”景枫耐心说道。
安安想一想,也有道理,于是埋头喝汤,这一放松,脑袋顶两只长长的兔子耳朵却冒了出来……
草药封印失效,安安的妖族身份彻底暴露。
从前在小镇,街坊邻居对妖族都是既害怕又排斥,故而安安发现自己是兔妖时,也有过好一阵的挣扎。
如今景枫迎着她忐忑又心虚的目光,没有骂她是怪物、要她滚出门去,而只有一句话说。
“你的耳朵——”他缓缓眨了眨眼,脸上腾地红了,“好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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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银镜前,寒春看着景枫毫不费力便接纳了一个妖族,还想尽办法帮安安保守秘密,为她打了白色绒毛点缀的柳枝木簪,又在院中架了秋千哄她开心。
他是个手艺人,做的东西精巧生花,又会煮饭弄茶、种菜缝衣,正与安安柔和绵密的脾性相投。
寒春眼睁睁看着小安以惊人的速度与景枫交好,心里怅然若失,五味杂陈,自是不必多叙。
“那凡人命格非同寻常,厉胤却依旧怒气上头,想取他性命,将小安强抢回来,都是我拦下了他。”她重新坐下,看向水银镜中的人影,仿佛失去所有力气般说道:
“因为我知道,小安是真心不想再见到我们任何一个人,她宁可召唤邪魔,就是在告诉我,与我死生不复相见。”
这事着实无解,花清浅觉得她挺惨,也只能劝她道:“想开点吧,何必这样自苦。”
寒春并没有正面答她的劝告,她抿了口绿针翻卷的雾里知春,叹息声消散在清淡氤氲的茶香里:
“当初我贪念迷心,摒弃真情,合该有今日。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如今我越痛苦,小安就能越快慰……”
“胡说!”花清浅不假思索地摇头,“安安不是那样的妖。”
“那你呢?”
花清浅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面水银镜,并非是我自个想出来的法子。”寒春意有所指道:
“在天上时,我曾听闻凤凰神君以神力倒灌水月镜,试图逆转时空,以救亡妻,便依样画葫芦,想到用水银镜探视小安情况。”
听到“逆转时空”,花清浅瞬间想到她从前做的那些梦。
神明也没有篡改时空之力,可他的念力那样汹涌,居然在冥冥之中与她心神相连,影响到了她的梦境。
她仍然不觉得傅玄爱她,可到这时候,也不得不承认他很看重她:六界生灵何其浩瀚,该是多深重的执念,才会在万千人海里准确寻到她一人的梦?
有些不自在,她长睫微颤,下意识看向吕浮白,却发现孔雀世子也很有些不自在似的垂下了头。
——是了,他一向奉傅玄为老祖宗,如今却喜欢上了祖宗亡妻,合该他不自在。
这么一想,她心里生出几分好笑,抿了抿茶以作掩饰。
寒春还在继续说:“清浅,这些年来,神君的愧疚之心只怕比我如今深厚百倍。”
“我说这些,不是要你立刻原谅他,只是想让你知道,他并不是对你无动于衷。”
从前仙侍和妖族大多嘲笑花清浅,难听些的,说她对神君死缠烂打,果然是条淫蛇,不知廉耻;好听些的,也说她白长了副妖媚祸水相,居然是副倒贴自贱的命。
寒春身为万里挑一的女子剑修飞升,对情情爱爱素来不屑一顾,一开始也对这条蛇妖恨铁不成钢,后来亲自接触了花清浅,才对她有所改观。
——这条小花蛇看似一腔痴情,实际最是清凌凌的性子,狠起心来,爱了多少年的心上人也可以说舍就舍,干脆利落得叫人心梗。
便如同她的小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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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话毕,花清浅站起身,道:“多谢你的茶,我们在安安那边还有事,就先过去了。你保重。”
“二位慢走。”
吕浮白走在她身边,为她打开包厢大门,花清浅回过头,最后看了眼寒春仙子。女剑仙立在原地,身影依然挺拔,孤单得像是轻轻一抹就能消失的影子。
不由想起多年之前,她与寒春仙子在海边遇见,那时的剑仙行动潇洒,一心想着增强修为、早日化神,虽也是孤身一人,可心气始终是热腾腾的,哪有今日这样寂冷的样子。
心知再劝也是无用,花清浅摇了摇头,径自走出去。
隔壁酒楼。
安安面前摆了好几份容易克化的汤汤水水,用一张玲珑小巧的梨花木折桌支着搭在榻上,桌下镂空,使得她能美滋滋地舒展双腿,左吃一口馄饨,右喝一口清粥,安逸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