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哪个朝代起便存在的清泉谷,在盛朝眼中一直是股难以捉摸的江湖势力,若非这一群人所行之举总是对朝廷和百姓有利,平日里又肯低调过活,怕是老早就被朝廷“飞鸟尽、良弓藏”地寻机会处里掉了。
那位八十岁的老者来自清泉谷,于是她被带进那座谷中,并随了老人家的姓氏,“守岁”这个应时应景的名儿亦是老人所取。
与她无丝毫血缘关系的老太公待她极好,老人家长寿,临终时是满百岁的大喜丧。
她将老太公安葬好了,三年多前出清泉谷,接手帝都这座原本属于老太公的酒坊。
在酒坊里做事的有不少是清泉谷住民,她行事也清楚了然得很,总归有她一顿饱饭,就绝对饿不着整座酒坊的众伙,结果,原本籍籍无名的酒坊被她搞得风生水起,除了酿得一手好酒,竟还有着经商之才。
置在案桌边角的枝架烛火因他深沉的吐气而火光摇曳,光线落在他轮廓分明的面上形成明与暗的分割,他面沉如水,左胸里却肆虐涌动。
本以为来来回回看过这份钜细靡遗的急报,他终于知晓她的事,那么她这个人在他眼中便是彻底通透、毫无秘密可言了……然而,他错了。
她对他太过理所当然且亲昵的言语,那隐隐期盼着什么的眼神,仍旧深深困扰他。
该主动寻去?
抑或,守株待兔等她寻来?
图你这个人
她又作梦了,意识被领进虚空之界。
那里上演的一幕幕场景,每一幕总有路望舒的身影,好像他们一直都能相遇相识、一起经历许多事,这当中有朝代变迁、有几世的轮回,不管在何时何世,她注定要遇上他。
而无论在梦境抑或现实当中,他永远是只手遮天的当朝权宦,她的身分却是多变。
梦里,她曾是微不足道的小宫婢,也曾是宫中的一名医女,有时还会变成盛朝神官身边的小巫女。
虽说有多个不一样的她,却都摆脱不掉这困于宫中、受摆布的命运。
但她遇见他,冷郁清俊的面庞,修长挺拔的身影,那双凤目幽深似潭,她却见过他瞳底激滥的柔光。
她不知一切是如何开始,这些梦彷佛是他俩的数个前世,她感受得到梦中那个自己心意为何,明明心悦于他,又莫名感到难过。
忽而梦境一转——
她发现自己身上穿着医女的宫服,漫进鼻中的是许多药材混杂在一块儿的气味。
她人在司药监,亮晃晃的天光从开敞的门窗洒进,偌大的地方不见其他人影,才觉梦作得有点古怪,那耳熟的嗓音从背后传来——
“你跟那个人,结果还是牵扯上了。”
姜守岁很快转过身去。
她发觉这一次她并非以意识旁观梦境的变化,那有着一头灰白发、皱纹明显的圆脸上有着一双弯弯眼睛的老妇正对着她笑。
“谷主前辈……啊!不对!是、是司药人人才是……”她有些语无伦次。
不能怪她,她是被老太公捡回清泉谷养大的,小时候还不会如此频繁跌进梦中,后来长大了,随着年龄渐长,梦境一个接连一个,才惊觉到原来清泉谷的女谷主前辈在她梦中亦有着各种角色。
当她是小宫婢时,谷主前辈是后宫领有品级官位的女官大人。
当她是小医女时,谷主前辈是司药大人。
而当她是小巫女时,谷主前辈则是掌管皇朝祭祀的大神官。
只能解释,谷主前辈与她必然十分有缘,若非如此,她想不出其他因由,就如同她与路望舒之间,如果不是有缘,还能是什么?
这时,老妇长眉微挑,唇上笑意未减,她在临窗的一张圈椅落坐,日阳的光粉镶得她满头灰白发发亮。
“相遇相识,你当真不悔?”老人家语气闲适。
姜守岁无法解释眼下情况,就是即使对方的提问根本没头没尾,但她却能完全理解。
她本能地摇摇头,眸光坚定。“与他相遇相识,不悔。”
“你要知道,他是一个阉人,你跟着他,也就那样的活法,真能无憾?”老妇仍笑弯弯两眼,单纯询问,无半分轻视谁的意味。
姜守岁想也未想便道:“他是什么样子,是好人还是坏人,那具躯体完整不完整,我都不曾在意过,只要他愿意跟我好,那就好……再者,我请教过前辈,您也仔细讲解过的,即便是太监之身,要与女子享鱼水之欢、共赴云雨之乐也是有其他偏门法子可使,您教过的。”
“噢?我教过什么呢?”
“您教我,探指该往哪个穴位下手,指节要入得多深,要如何施劲儿,要怎么按压刺激,我都记得啊!那、那还有许多辅助的玩意儿,买不到就自个儿动手制作,您教的,我都记牢牢,我若然跟了他,定会有不一样的活法。”
老妇这会子双眉飞挑,当真挑得高高,显然对她的回答很出乎意料之外。
“老身何时教授过你那些事儿?”
“咦?”姜守岁懵了,眸子颤了颤努力思索,最终头一甩,有些耍赖般道:“晚辈脑袋瓜里是没有那样的记忆没错,但并不表示前辈没传授过,必定是……是在某一世跟前辈请教过,前辈才倾囊相授,令我铭刻在心不敢忘记。”
谷主前辈……或者在这梦中该称对方为司药大人,反正她是没脸去看对方的表情了,尤其听到老人家完全被逗乐的哈哈笑声,地上若有洞,她都能埋头钻进去,实在好丢脸啊!
“有情皆孽,无人不冤,你这娃儿呀,对那人的执念也是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