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一兴深吸一口气。“姜老板是喜欢咱家师父、想跟了师父他老人家一块儿过日子的,是吗?是出自内心的那种喜欢,真正瞧上眼了,是吗?”
这提问颇出乎姜守岁的意料,她仔细观察对方的神态,少年清秀的眉宇间透着不寻常的专注,有几分耐人寻味了。
“我是想跟你师父过日子,可惜他瞧不上我,令人颇费心神啊。”她毫不扭捏,神情从容,肩膀还俏皮加无奈般一耸。
“师父才没有瞧不上您!绝对没有!他是很喜欢很在意的,绝对是啊!咱知道,咱、咱能瞧出来!”
那又急又快的回话让姜守岁秀眉微挑,心头一凛,下意识便问:“小袁是有了喜欢和在意的人了?所以才知晓那种心情?”
袁一兴倒抽一口气,两手急急挥动。“没……不是的、不是的!咱没、没……”
少年气息陡顿,张着嘴吞吐不出,忽见眼前被他偷偷视作“师娘”的女子正扭过脸冲着他笑,那温和的眸光和纵容的笑意犹如春风拂过心坎,理顺了所有的不平静。
最终,他点点头,脸红过腮。“……是有那样的一个人了。”
姜守岁来了兴致,感觉一下子拉近距离,不禁追问:“是吗?那很好啊,那人也是宫里的人吗?还是你在外头认识的?人家也喜欢你、在意你,打算跟你一块儿过活了吗?”
袁一兴没料到自个儿会被挖出那么多话来,当真头一回体会到跟人将心底秘密聊开是何滋味。
有个长辈能任他倾吐内心私密,有人愿意倾听,着实庆幸,但是……等等!不对啊,他想跟师娘谈的不是这些!
“师娘……呃,姜老板……呃,不管了,您总归就是咱师娘。”他确定今后对她的称谓后,急忙又道:“师父一定是很在意您,在意到都让他心生烦恼、苦不堪言,所以才会交代咱去办那件天大的蠢事。您一会儿见着师父,见到那些师父吩咐咱备妥的帖子,您得平下心、静下气儿。师娘请您明白,那绝非师父的本心,他是脑子被驴踢了,您、您就瞧在他脑子受重伤的分儿上,饶过他这一回,千万别不要他啊咱求求您、求求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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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一兴求到最后几乎是涕泗纵横,双手拜过又拜,险些要对她下跪磕头。
姜守岁根本一头雾水,却没能听他解释清楚,说是耽搁太久了,督公大人怕是要亲自来寻,下一瞬竟领着她赶起路来,直往深院后宅里去。
虽抱持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袁一兴这一番话却也惹得她不得不去想,想着他所说的“天大的蠢事”究竟是何事,又到底有多愚蠢?
然后,她嗅到不太妙的气味,却不知事态如此不妙。
再然后,她已知某人干出天大蠢事,却不知这件事的愚蠢程度竟是冲破九重天的境地。
“过来坐吧,今儿个的茶煮得不错,可以品品……那两叠帖子共十八份,是给你准备的,你且仔细看看。”说这话时的督公大人姿态闲适般坐在临窗边的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只白玉茶杯。
见她被请进正房主厅,厚重门帘在她身后重新被掩上,他净白下颚朝前方三步外那张刻着福寿如意纹的红木桌努了努。
他淡然的语调加上随意的神情让姜守岁有片刻的失神。
两人之间毕竟发生了一些事,那时在自家一段香的酒窖里,她是真觉得自己亲到他了,不仅她意乱神迷,他亦是。
她想着与他再见时将是何种心情,又会是怎样的表情?
他们的对话会如何开启?会彼此感到羞涩、不自在,抑或大大方方谈开?
她想过很多,独独没想到会是眼前这般,彷佛从未发生任何事,他平静到令她胸口泛寒。
她本能地挪动脚步去到那张红木桌边,桌上搁着一杯同样以白玉杯装盛的热茶,她没有去取,而是锁定那两叠帖子。
帖子外皮甚是精致,红绒布上似还掐了金丝,她取起最上头的一份摊将开来,映入眼中的字字句句让她一头雾水。
绝非看不懂帖上所述,她当然识字,却不懂他意欲为何。
一目十行,她迅速看过一份再看另一份,很快扫过大半,非常确定这些帖子根本就是民间婚俗中的“八字帖”,亦是所谓的“庚帖”……
噢,不!不仅仅如此,这些红绒掐金丝的帖子中所记载的,是比庚帖更要详细的消息,除了对象的姓名、生辰八字、出生籍贯兼祖宗十八代,还详细写明对方的长相特征、性情好恶,连各种不为人知的癖好都详实记下,真真是把一个人的底细与身家全查了底朝天。
隐约间意会到对方的意图,那样的“恶耗”足能炸裂她努力维持的从容,杵在红木桌边好一会儿,姜守岁双膝一阵发软,但她没能坐下,此际的她难以平心静气坐下来与他谈话。
“督公此举何意?”还能问得这般淡定,她都要佩服起自己。
督公大人啜饮白玉杯中的香茗,淡淡道:“帖子里记载的,是本督让底下孩子好好查过这些人的身家底细所收集而来的,当中不乏朝堂上各部大臣们家中的年轻子弟,也有几个是出身于帝都的富豪世家,虽是商户,却绝对能保你一生衣食无虞,你今日都拨空前来了,不妨花些时候仔细瞧瞧,看有无合心意者,若有,本督立时替你作主,让你嫁得如意郎君、姻缘美满。”
为什么袁一兴要拼命替自家师父道歉兼求情,她终于知晓原由。
这确实是天大的蠢事无误。
一时间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气息彷佛全堵在喉头,然物极必反,怒火中烧烧出一片火海,她却被气笑,边笑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