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德胜夫妇顿时脸一红,笑容有些挂不住,他们一向好吃懒做,拿妹妹当白使的佣人……这事儿他们心里自然明白,可别人心里未必清楚。此时被杨咏晴隐晦地提出来,未免落下好吃懒做、欺负妹妹的口实,他们绝不敢再阻挠。
果不出所料,大嫂慌忙解释,“看你说的什么话,你出不出去,我跟你大哥都得帮爸妈干活儿。”
生怕自己被误解。
如此一来,倒容易多了,大哥大嫂非但不再拒绝,反而开始帮忙劝说父母,什么“小妹还年轻,应该出去走走,见见世面。老栓在家里,忙得团团转,说不定外面还能清闲点儿……”
有了兄嫂的助攻,父母显然开始动摇了。
原本千难万难,萦绕杨咏晴心头的难题,竟这样解决了。
她同周远约定好,期末考试结束后第二天一早就出发——外出打工。
终究是没拗过父亲,杨咏晴用父亲给的五块钱,交了考试费,然后又给自己买身新衣服。
考试来临的那天,她跟随众人走进考场,当铃声响起,杨咏晴突然改变了之前的想法,开始认认真真答题。明天她就要走了,不用再为上不上高中同父母费心遮掩,她要亮出自己的真实能力,让真正关心、为她骄傲的人知道,她还是以前的那个她。
“根本不存在什么‘女孩子长大就会变笨’的说法,只要努力、用心,女孩子一样可以很优秀。”
她相信自己的成绩一定会重重反击课堂上那些曾经看不起女孩子的人,也让看重她的老师感到欣慰。
考完最后一场,杨咏晴从人流中走出来,太阳还很高,明晃晃照得人眼晕。
她回望这个曾待过三年,度过青春时光的校园,心里默念:“别了,敬爱的老师,可爱的同学;别了,我的青春,我的校园;别了,学生时代的自己。从此以后,踏入社会,我是个大人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她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到底是什么,可不管怎样,总比窝家里好多了吧。
这压抑、沉闷、透不过气的生活,她是再也没法呆下去了。
出家门
翌日,鸡叫头遍时,杨母就睡不着了,确切地说,这一夜她压根没合眼。一想到从小依偎在自己身旁,一点点长大的小女儿,乍然要离开自己去陌生地方,杨母的心跟揪着一样疼,她总也止不住落泪。
“咦,你看你这是弄啥呢?真要不舍得,让妮儿不要出去了。咳,咳咳……”
黑夜中,杨父囔声囔气地说话,烟抽太多,嗓子总不舒服。
杨母伸脚踢踢被子里的老伴,“还说我,你不也没睡着?你就舍得闺女出去?”
两人索性都不睡了,披件衣服坐起来,在黑夜里长吁短叹。
杨父拿过烟枪,往里面塞一锅烟叶,“吧嗒吧嗒”地抽起来,红色的星星火点在黑夜中一闪一灭,瞧见老伴不时抹眼泪,咳嗽几声安慰,“别哭啦,要我说,妮儿出去也是好事儿。西屋的那俩货,”
他拿眼瞅了瞅杨德胜夫妇俩住的方向,“成天拿妹妹当丫头使唤,地里活儿不干,家里活儿也不帮忙,咳咳咳……妮儿又怕咱两个老的辛苦,啥活儿都抢着干。她要不在家了,那俩人再没啥借口不干活儿啦。”
杨父又想起周远跟他说过,厂里上下班都有时间点,一天干八个小时,剩下时间都是自己的,而且厂里还有食堂、澡堂……活儿嘛,倒是辛苦,可跟家里农忙时抢收庄稼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他把这些又跟老伴絮叨絮叨,杨母心里宽慰不少。
“在外面说不定她还能清闲些,吃得也好些,不像在家里……”
杨父未说完的话,杨母心里都懂,这些年小女儿受苦了。
两人思前想后,觉得周远这孩子靠谱,有他带着,杨咏晴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再说自家孩子自己心里清楚,别看她平时不咋吭声,其实心里是个有主意的,再者她对父母一千一万个挂心,绝不会像别的女子那样,出门被别的男人三言两语给哄骗走了。
杨母再细细一想,觉得外出打工或许对女儿真大有益处,“说不定以后她挣了钱,手头宽裕了,回头还能再把书读起来……”
一想到这个杨母又是一阵心酸,“我知道妮儿不是没学好,而是知道我们实在供不起了……”
她嗓音哽咽,拿毛巾止不住地拭泪。
老两口自知以家庭目前经济状况,的确负担不起学费,也多少明白是女儿借学习成绩不好为借口,好让他们心里不难受。
两人絮絮叨叨又说了好半天的话儿,鸡叫第二遍时悄悄起床了,一个和面调馅,一个添材烧水,小小的厨房里烟雾气缭绕。
杨咏晴静静躺在床上,她也几乎一夜没睡,其实父母起床时她就知道了,当时本想出来阻止,可转念一想,父母本就为她小小年纪外出打工心里内疚难受,如果再不让他们忙活,他们该如何释怀?
于是她装作不知情,由着父母忙活,自己躺在床上,思绪万千。
长这么大,杨咏晴还是第一次离家,她心里难免不激动,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子呢?听周远说,有楼房,有汽车……有很多很多乡里从没见过的东西。
还有进了厂就可以上班,以后能领到工资,一想到这儿,杨咏晴又是难掩兴奋。挣来的钱可以给母亲买件像样的围巾,她头上的那个还是自己小时候给织的,针脚歪歪扭扭,现在早破的不成样子了;给父亲买双棉袜子吧,父亲一年到头,很少穿袜子,脚总生冻疮;给兄嫂买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