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郎中在谭昭昭的指点下,清除黎山伤口的化脓,冲洗干净,用泡了浓糖水的布巾塞进伤口中引流,再在周围撒上糖,用干布巾包扎好。
黎山不愧是首领,生生忍住了伤口清创时的剧痛。饶是如此,许郎中打好结之后,她浑身再次被冷汗浸湿,几近奄奄一息靠在了那里。
许郎中有一肚皮的话想问,见谭昭昭在指挥黎树给黎山擦拭,收拾屋子,更换衣衫,便赶紧走出屋回避。
张拯与争鸣一起端来了热水布巾,道:“阿爹阿娘你们洗一洗。”
屋里闷热,谭昭昭与张九龄都出了一身汗,她看向一旁的许郎中,道:“争鸣,你再去打水来,让许郎中也洗洗。”
争鸣应是,许郎中受宠若惊,赶紧拱手道谢,谭昭昭正色道:“许郎中,你身上的衣衫有脓血,都一并换掉吧,还有,手要彻底清洗干净。”
许郎中扎着手,低头看去,自己身上果然溅了些点点血迹,道:“有劳夫人了,这点血迹,做郎中的经常遇到,无妨。”
谭昭昭叹了口气,边洗着手,便强调了整洁干净的重要性:“这是保护病人,也是保护你。医者先要保护好自己,才能医治病人。医者强调病从口入,病也能从伤口处进入,佛说大千世界三千凡尘,在我们看不见之处,还有许多病症,故而一定要洗刷干净。蜜糖等放很久都
不会腐坏,加糖就是如此,用糖让病症无法进入伤口,就算有病症进入,也被挡住了,无法很快生根发芽。”
许郎中听得一愣一愣,抬起自己的手打量,道:“夫人原先让我剪去指甲,可也是因着我的指甲中藏有脏污病症。可是夫人,糖并非人人用得起,何况夫人还是用的昂贵白砂糖。”
在后世的时候有各种先进的药,白糖还是在青霉素未出现以及缺乏时,用于伤兵伤口的处理。青霉素培养容易,可是不能保证纯度,在这个时候用青霉素,等于是用毒,还不如易得的白糖。
能不能成功,谭昭昭不敢保证,但这是在眼下落后的情况下,唯二的解决办法。另外一种救治方式便是截肢,但截肢在没有麻药,防感染,止血输血的情况下,只能让她更凄惨地死去。
除了糖,还有盐。
海岛上不缺盐,浓盐水处理伤口太痛,一般人承受不住。在缺乏糖,以及与死亡做选择的情况下,浓盐水的痛,也就能忍受了。
俚部人还有个习惯,便是脸上的涅面,即后世的刺青。
涅面是俚部的传统习俗,因为落后的医学以及防止感染的措施,很多人因为感染而损伤面容,死亡。
借此机会,谭昭昭想交给许郎中,以后如何处置他们的伤口,越早处置得当,救治成功的机率就越大。
黎山要是能活下来,新的救治方式,能得到俚部的百姓信任,无需谭昭昭
与张九龄费劲心思废除巫医,俚部百姓自当会知晓如何选择。
谭昭昭在细细说了用盐水,道:“指甲里面藏污纳垢,我们一定要勤于清洗,除了平时用饭时不会病从口入外,对医者来说尤为重要。尤其是外伤,伤口中一定不能留有异物,铁屑,木屑等等皆不可,冲刷便是因为此。我们的春耕,都要在天气暖和起来后开始,同样的道理,天气暖和适合万物生长,病症也如此,夏季的时候,伤口不易愈合,容易滋生病症。琼州天气炎热,海岛上的百姓受伤之后,一定不要掉以轻心,按照干净的方式来处理。”
唉!谭昭昭暗自叹息连连,没有抗生素,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许郎中屏住呼吸,克制住心头的激动,听得极为认真。
谭昭昭比师父教得还要耐心认真,且她不需要任何的回报,只要他尽心尽力救助诊治海岛上的百姓!
张拯负手立在廊檐下,看了看谭昭昭,又去看张九龄。
张九龄动作优雅净手净面,目光始终未离开过谭昭昭,他先洗净自己的手,再拧了布巾,轻轻擦拭谭昭昭额头脸颊上的汗。
谭昭昭熟练地侧身,抬头,配合得当,两人之间合作无间,一看就知道两人早已做过了无数遍。
谭昭昭自在飞扬,张九龄默默守护,陪伴。彼此换了角色,她主外,他跟随其后。
张拯转过身,仰望墨蓝夜空中疏朗的星星,他已经放弃寻
找,此生也找不到如父母那般,彼此相互辉映的那颗星。
谭昭昭仔仔细细交待了许郎中与黎树守着,如何更换布巾等,先让黎山歇息,几人也累了,便先行回了府。
用完饭后分别去歇息,夜深了,天气也凉爽了下来,躺在床上,谭昭昭盯着头顶的床帐,始终了无睡意。
天气热,谭昭昭不喜张九龄挤得太近,他如常躺在胡床的外面,双手搭在胸前,呼吸均匀。
过了一会,谭昭昭以为他睡着了,听到他轻声在喊:“昭昭。”
谭昭昭侧过头去,昏暗的床帐里,看到他格外明亮的双眸,一瞬不瞬盯着他。
无需看清,谭昭昭也知道他在笑。
果然,他再开口,声音中就溢满了浓浓的笑意:“昭昭真是神气。”
谭昭昭幽幽道:“神气什么啊,要是黎山能退热,才算好了大半。要是继续起高热,说明这个方子没用,至少对黎山没用。”
张九龄嗯了声,道:“昭昭,吉人自有天相这种话,我其实并不相信,也不愿意说出来安慰昭昭,这对昭昭来说,也是侮辱,敷衍。我以为,一个人的成就,与他自己的努力,贵人的相助有莫大的关系。至于天时,天时对所有人来说都一样,有些人取得了成就,有些人却始终寂寂无闻。就好比是黎山,昭昭为她做了那么多,若是她活了下来,却成了老天的功劳。至于她好不起来,全因着医药的落后与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