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像一记响雷炸在归灿耳边,他顿时感到脊背一片冰凉。他立刻倒身下拜,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王上恕罪!敢问舍妹因何事忤逆了王上呢?”
这一下把刘枢弄得摸不着头脑,她完全没料到归灿会是这样的反应,她疑惑道:“归卿这是在干什么?令妹没有任何罪责啊,她是极其聪慧有才华之人。”
归灿焦急的皱起眉头,道:“可是王上,您这样的王命,小臣的舍妹将因不能承担而获罪。”
“为什么?”
归灿仍不起身,继续趴在地上道:“王上,这里不是宗正,亦不是宣告王室婚约的太庙,您突然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样的话来,此非礼也,小臣万分惶恐!此其一也。而促使您说出这样话的正是舍妹,罪责不可推卸,归氏教导无方,更有大罪!此其二也。再者,王上立后乃国之大事,王后乃一国之母,王宫半壁,如此关键位置,并非仅凭王上您一个人的喜好就能够决定的,此其三也……”
“够了!”
刘枢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不耐烦,她攥紧了拳头,站起身来。归灿的话像一瓢冷水兜头浇下,刘枢万万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明日归卿不必来了。”
撂下这句话,刘枢拂袖而去,徒留归灿在殿中,汗如雨下。他不禁想,年轻的王上总是如此任性,她竟然将自己心中的立后人选堂而皇之的说出来,这叫循规蹈矩的归灿如何应对?
刘枢可不管归灿现在的心里有多挣扎,她近乎是气急败坏的一脚踏上龙辇,“这个归灿,真是扫兴!”
闻喜站在辇旁,安抚她道:“王上方才所说太过突然,荣宠过重,想是归大夫不堪承受,况且……立后是大事,您怎么可以直接与一个谏议大夫就商议这种事呢……”
辇车抬起来,刘枢拍着扶手大声打断他道:“寡人又不是想立他做王夫,他有什么可不堪承受的!自作多情!”
闻喜:“……”
讲到这里,她忽然顿住,想到了什么,表情垮下来,有点不敢相信的自语道:“归卿那样说的意思……难道是说他妹妹……是归霁也不愿意吗?难道归霁不喜欢寡人吗?!”
闻喜瞧着她这副生气又委屈的模样,赶紧一迭声的安慰:“王上,在汉国,没有人不爱戴您的。”
“真的吗?”刘枢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问。
闻喜的声音里都添了些怜爱:“老奴从不说谎,您不信就问符小将军。”
符韬方才一直随在辇车的另一侧,听到他们在说归霁的事情,一言不发,浑身僵硬的像铁块一般,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活跃。
“子冲,你说呢?你今日的话怎么这么少?”刘枢这时扭头问他。
符韬的身体轻轻抖了一下,动了动嘴唇,微微低头,艰难开口:“是的,大侍长说的没错,汉国的臣民都会爱戴王上。”
得到左右两方的确认,刘枢这才满意的笑了,身体放松下来,哪怕她连爱戴和喜爱都还分不清,但也没有人敢跑出来教导她。
闻喜见她心情有些好转,就弯着腰小心翼翼的说道:“王上,归氏嫡女并不是普通的女子。”
他这话意有所指,但刘枢不太明白深意。
刘枢看看他,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寡人从未将她看作普通女子!”
“奴是说,归灿大夫刚才话中的意思其实是……”闻喜想尽量委婉,但又想使她更明白一点:
“请您试想,即便是寻常人家,想要与别的门第缔结婚约,会怎么做呢?即使您贵为君王,但也不好以这种……的态度将士大夫家女儿的名字随便的挂在嘴上,并且轻易的许诺后位呀。”
他说完赶紧将腰弯的更深,“老奴愚钝,一番胡言乱语,还请王上责罚!”
刘枢侧头思量片刻,骄傲的小汉王破天荒的头一次感到歉意,“是寡人不对,不应该随意对待王室的婚约,更不该与谏议大夫轻浮的提及归氏的女儿。”
她斟酌片刻,脸色正经起来,以一个接近成年人的稳重口吻道:“寡人会依照最严谨的礼制来推行这件事的。”
听到她这番话,随行宫人全都觉得有一丝意外,谁都不会想到,往日最厌恶礼教管束的王上竟然会在这件事上甘愿听话。
闻喜却轻轻叹了口气,王上并没有理解他更深层次的意思。不过这也难怪,王庭波谲云诡的局面,岂是不满十五岁又生活封闭的汉王能够体悟的呢。
他决定闭上嘴巴。
辇车被抬往宣室殿,刘枢一路悠哉游哉的,心情又恢复燕然欢快的样子,侧目瞥见沉闷的出奇的符韬,就寻了个话题问:“子冲以前提过,你和归卿是要好的朋友,是吗?”
“是的。”符韬挤出这两个字。
刘枢从上方斜望下去,只能看见他皮质的头盔,哪能知道他现在焦灼的心情,她只咧嘴笑了笑,便继续问道:“那么……你可听说归氏有一位嫡女呢?”
“臣……知道。”
辇车在殿门口停下,稳稳地降下来,符韬的回答立马让刘枢来了兴趣,她急急的跑下辇来,一路走近中殿的御案,再次坐下来,才又悄悄问符韬:“那么……她是什么样子,你也知道吗?”
“臣略微见过。”
说到这里,刘枢都有点羡慕起身为郎将官的符韬了,为什么她不能像寻常士大夫子弟那样在沣都城里面跑来跑去呢?为什么她偏偏是王呢?
“那么是怎样的呢?”
符韬的头埋得很低,端正又硬邦邦的坐在下首的位置,赌气的憋出一句:“呃……以臣观察,那归氏女样貌并不特别,甚至……甚至貌似无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