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来讲,出身卿大夫之家的孩子不会以“左”为名字,因为“左”带有闾左的含义。
这一点少正连倒是没有猜错,孟悝幼时曾在申国以编草鞋为业,属于实实在在的“瓮牖绳枢之子”的行列,后弃工从学,千里迢迢来到齐国淄城求学。
好在他本人性情坚忍、求学若渴,受到了学宫祭酒郦老夫子的赏识,便允许他留在稷下学宫求学。齐国盐铁业发达,孟悝便在淄城中以打铁为业,自给自足。
众人见孟悝行礼作揖,仔细看会发现他的小拇指竟断了一截。有传说是他读书过于勤勉,常常废寝忘食,白日闻鸡起舞,夜间悬梁刺股,多年下来,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打铁置业又是重体力活计,于是某一日,他困倦神迷之际,在铁铺中一不小心,一锤砸下去,竟不小心生生砸断了半根手指。
因着他是打铁为生,更因着他这份硬铁一般的狠劲,学宫的人便给他起个“铁士子”的绰号,他自己也爽然接受,渐渐就传开了。
鲁国少正连对上申国铁士孟悝,究竟会撞出什么样的机辩来,众人都翘首以盼。
只见两人分别自报家门后,再双双向对方拜下去,对拜一礼后,少正连率先道:
“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而诸侯宾服。故霸者有国以千里,王者有国以万里。普天之下,非王道而不能行也。”【改编自《孟子》】
不出众人意外,少正连果然站在了“王道”这一边。
“谬矣!”孟悝毫不留情的予以反击:
“霸者有时,以备待时,以时兴事,今天下战国众,强弱分,先举可以霸,胡为不为哉?”【改编自《管子》】
孟悝坚定的选择了“霸道”之策。在他看来,弱肉强食的时代,唯有先行武力征服才有效果。
少正连辩道:“当今之时,齐有地千里;鸡鸣狗吠相闻,达乎四境,此千乘之国,行仁政,民悦之,故功必倍之,惟此时为然。望王上孰虑之!”
这话是对齐王说的,少正连认为齐国物产富饶,土地广袤,此时若施行王道,则百姓康乐,四周邻国顺服。
主位上的齐王微微一笑,问道:“王道如何行之?”
少正连也笑了,既然齐王都对他的回答感兴趣了,那么他今日这场辩论也就成功了一半了,他说:
“王道者有三,一曰去奢,二曰省费,三曰宽刑减罚。”
齐王听了,没有表示赞同,亦没有表示反对,而是将目光移向孟悝,问道:“孟生以为呢?”
孟悝不赞同道:“圣王为政百年,始祛骄奢之风。当今之世,未有圣王,敢问少正大夫,以君之方略,王道何时可兴?”
少正连道:“若明君施政,教化万民,上下同心,四方响应,大治则不难,在下认为,何须百年,十年成功尤嫌太晚!”
此话一说,满座哗然,这少正连说话也太满了吧,天下纷争已有数百载,谁敢说只用十年便能大治呢?
孟悝讥笑道:“君知政事,却不知人。若十年能成,何故天下纷纷?”
少正连道:“只因天下九国,未有君王能笃行王道,一以贯之。”
孟悝大笑,质问道:“那么君可知为何未有君王一以贯之?”
“这……”少正连呛声。
孟悝不待他答,断然语曰:“数百年来,人心日渐诡诈,君言去奢省费,谈何容易?宽刑减罚更乃无稽之谈!此乃欲教化而不能,又岂是能教化而不欲?唯有专以严刑峻法,霸道兴则国兴!”
一语既出,满座寂然。
孟悝也向齐王言道:“王上,少正大夫一介文弱之士,不识时务,若信其论,恐败乱国家!”
齐王还是没有表示赞同,亦没有表示反对,似乎这些话他已听过千万遍,他看向少正连,还是问道:“少正大夫以为如何呢?”
少正连急道:“孟生所言非也。明君所好者,唯贤王之道,如鸟有翼,如鱼在水,失之则死!如孟生所言,久居安乐者,易骄逸,骄逸者才难教化,但……方今九国动荡,黔首久经动乱之苦,渴盼康乐,厌恶离乱,譬如饥者不择食,渴者不择饮,小臣认为此时教化万民,正当其时矣!”
他话音刚落,孟悝立马起来反驳。
……
二人辩的难舍难分,谁都无法完全击败对方,齐王也始终不为所动。
这时,坐在下面的士子中有人听的按耐不住了,直接站起来,插空道:“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何不王霸并用乎?!”
众人悚然一惊,纷纷转头,要看看这位语出高论的人是谁。在期会辩论中,这种插空的情况是常有之事,并不属于触犯规定。
那士子在众人聚焦的目光中走到中央,继续道:“道王者之法,与王者之人为之,则亦王;道霸者之法,与霸者之人为之,则亦霸。以德兼人者王,以力兼人者霸,古今一也。二者并之,天下可安!”【改编自《荀子》】
齐王打量这位新人一眼,是一位声音清亮的女子,齐王问道:“夫子何人?”
那女子昂然道:“在下汉国王莹,字米晶。”
“好。”齐王抬抬手,表现出一位好客国君的风度,“为王大夫设坐!”
侍从很快在高台上又摆放了一张坐垫,王莹入座,加入辩论,于是三人便依次侃侃而谈,掀起了新一轮的激辩。
陪在齐王身边的姜于听的直犯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就听见自家父王宠溺的声音悄悄传过来:“若是累了,便回去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