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夫子果然风姿绰约啊,这衣服与您很相配呢。”范卓公真心夸赞道,眼神充满赞许,像在夸一个邻家妹妹。
郦壬臣知道无论自己穿哪件出来,范卓公都会这样夸赞的。
她谦逊的笑笑,“范卓公盛情,晚生实不敢当。”
“哪里当不得呢?您分明是天生丽质呀。”
范卓公一边说着逗趣的话,一边道:“我们自己人就不要客气来、客气去啦,快坐,快坐。”
然后她请郦壬臣在东位坐下,自己则西向坐,这是很抬举郦壬臣的表现。郦壬臣坐在一张柔软到过分的锦绣鹅毛垫上,臀部和大腿的触感让她觉得有种不习惯的舒适感。
范卓公又扭头对仆人道:“斟酒。”
仆从端酒上来,黄金打造的酒壶,黄金打造的杯具,杯底的精细花纹处处彰显着奢华。
两人相对而坐,双手执杯,平举,共饮了一小杯甜酒,只一口,量不在多,在礼节。
这是士大夫之间宴请才会用到的礼节,显然是范卓公是为了郦壬臣才预备了这一环节的。
从方才门童通知她到现在,也不过几刻钟的时间而已,范卓公竟然能想到这许多细节,又筹备的如此周到,郦壬臣不得不感慨她真是个心细如发的奇人。
按照礼节呢,此时宾客应该说些带有韵脚的祝酒词,来表达对东道主款待的感谢。这对郦壬臣来说不在话下,她略一思索,恭谨道:
“瑶清密勺,实羽觞兮。
挫糟冬饮,酎琼浆兮。
陈酿不废,宾如归兮。
卓公尽欢,介景福兮!”
【改编自《楚辞》】
范卓公听罢,开怀大笑,似是高兴极了,“好文采,好文采呀!”
她笑生两靥,爽朗道:“我呢,就爱与你们这些做夫子的交往,感觉连饮酒都沁人心脾了呢!”
她这话不知是真是假,大概换个职业也能对其他人再说上一遍,不过听起来倒是发自肺腑的样子。
郦壬臣欠身道:“方才进门时就想说,‘夫子’的称呼,在下可担不起,范卓公今日肯收留我们,便犹如救命之恩了,若不嫌弃,您直唤我少卿便好。”
在士大夫眼中,“夫子”是用来称呼那些德高望重的学者的,郦壬臣现在既无名气,也无官阶,自然不可以被叫夫子的,范卓公是有心想捧高她才那么叫的。
范卓公大方的点点头,满眼热情,“好啊,既然您这样看得起我,不与我生分,那我也不客气咯。”
她执杯道:“来,少卿足下,再一杯呢,算我自罚,为我那不懂事的门童致歉。”
范卓公饮完一杯,又为自己倒上一杯,说道:“我已差人痛打了他一顿,罚他去清理三个月的牛粪了。”
痛打一顿又被扔去清理粪便,这大冬天的,可着实要受不少苦,郦壬臣于心不忍,道:“范卓公言重了,那只不过是个孩子而已,何必如此呢。况且是晚生考虑不周在先,冒失来访,本就不对。”
范卓公将手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金杯,冲她摆摆手道:“嗐,方才是谁说叫我别客气的?怎么您还叫我范卓公呢?”
“这……”郦壬臣意识到这女人直接跳过了她想问的主要问题。同时,她也看到了这个阔绰的女人竟然有一双饱经风霜的手,粗硬,褶皱,仿佛是多年前被重活蹂躏的痕迹。
这令她想到了流传在坊间的那些关于范卓公的传奇般的事迹……
不等她回话,范卓公就自顾自的继续道:“想必您之前也有所耳闻我那不值一提的经历,我本是蔡国人,本名卓寮,儿时也算读过几本书,还未起过字号,便从了商……”
郦壬臣听她的意思,没有字号可不好称呼,范卓公该不会是想叫她直呼其名吧?那可使不得。
于是郦壬臣先一步说:“既如此,那在下便称您为卓君吧,请万万不要推辞。”
“啊……那也好。”卓寮点点头,应下来。
她低头望着满桌子的好菜,拈起一双银筷子,“咱们别墨迹啦,快吃菜,饭要凉了。”
她明白郦壬臣奔波了这许多天,一定饿狠了,就不再多话,省去一切不必要的应酬礼节,专心吃饭。她怕郦壬臣不好意思,就自己先吃起来,也没说要再祝酒。
郦壬臣很感念这份无形的体贴,一边吃饭一边考虑一些问题。
她这次带着姜于的锦书来投奔卓寮,本来只想暂时歇歇脚,但是见识到卓寮后,觉得她是个颇有意思的人,甚至比那传闻中的还有意思。
两人吃饱了饭,卓寮跳过了饮茶寒暄的步骤,率先提出来:“就请少卿足下先去后院歇息吧,我已命人收拾了两间屋子出来,都燃好了地龙,暖和极了,请您在此安安心心睡一夜。我还有些公事要办,您有什么事呢,待明早再议,可好?”
郦壬臣自然要说“好”,卓寮真是很会照应人的感受,这番话无异于安排到人心坎上了,从齐国一路坎坷过来,她早就累的骨头快散架了。
范卓公邸的仆人做事很利索,正如他们主人的气质一样。郦壬臣和田姬很快就被引到了一件无人打搅的厢房中,房中有两个隔间,田姬睡在外屋,她睡在里屋,屋子里果然很暖和,热气熏得人昏昏欲睡,田姬早累惨了,天还没黑,她就已睡着了。
郦壬臣虽然也身体疲倦,却没那么早睡,她看了看厢房木架上的竹简,发觉竟都是些齐国稷下学宫里常常流通的书。
显然,像范卓公那样的人是不会读这些书的,那么这些书籍出现在这个厢房里只有一个解释了——这些都是专门为郦壬臣准备的。